吕方听了这话,仿佛劈过一道闪电,将脑子里照的亮亮堂堂,一下子就抓住了那个念头。“对,就是这种感觉,那朱延寿定是去将那些宣武镇派来监视江从勖的士卒全杀了,怪不得这么重要的宴会他这么晚才来。”那朱延寿走到杨行密身前,躬身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杨行密点了点头,很满意的样子,随手让朱延寿在他身旁坐下。吕方随手招过龙十二过来,低声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龙十二立刻脸色大变,满脸都是惊吓和悲愤,躬身行了个礼就起身离去。
龙十二离开后,席上莫邪都的数人仿佛都没了兴致,连平日最会拍吕方马屁的吕雄都不再说话,只是埋头吃喝,一时间竟冷场了。这时却看见王启年走了过来,举杯笑道:“没想到一年前你我还一个是盗贼,另一个是淮南军。今日你却成了某的上僚。你际遇之奇当真罕见。”
吕方看王启年满脸酒气,走路都有些晃晃悠悠,许是喝多了几分,心里一直的郁结发作了起来,将平日里心中的话说了出来。赶紧上前一步扶住他,笑道:“别人不清楚,你还不清楚某的底细,在这淮上还好说,地理水土熟悉,这番带兵随安将军南下,凶吉祸福都不清楚,还要请任之兄指点一下如何行事。”
王启年也不知是真醉假醉,满口酒气,喷了吕方一脸:“地理水土不习倒也罢了,只要找个好向导,用兵持重些也就罢了,若是搞不清楚自己的主君是谁,为臣不忠,可是要身首异处的呀。”
吕方捂着脸,旁边吕雄、王佛儿两人看到,赶紧一把结果王启年,扶了出去,留下吕方一个人暗自思量,这王启年的义父就是杨行密亲军将领,自己也是杨行密的庐州乡里,可算是心腹中的心腹,这番话莫非是来敲打自己的?可已经派了高宠夜里送来密信,岂不是多此一举,如果自己心怀鬼胎,岂不是弄巧成拙。想了半响,吕方越想越乱,最后还是认定是王启年心中有些不忿自己这个后来居上者,看出了点苗头,跑过来敲打自己。想到这里,侧头看看左右,只剩下个范尼僧,笑道:“左右闲着无事,你把刚才没说完的事情说完,也好打发些时间。”
那范尼僧苦着脸,详详细细的将自己的来历细说了一遍。原来这淮南道和江南道自南北朝以来就佛学昌盛,名刹古寺所在皆有。我朝开国以来,高祖武德九年(626),因为太史令傅奕的一再疏请,终于命令沙汰佛道二教,只许每州留寺观各一所,但因皇子们争位的变故发生而未及实行。太宗时玄奘法师翻译大量经文,佛学更是昌盛。直到玄宗皇帝时,虽曾一度沙汰僧尼,传入的密宗得到帝王的信任,佛教发展达于极盛,寺院之数比较唐初几乎增加一半。不久,安史乱起,佛教在北方受到摧残,声势骤减。但禅家的南宗由于神会的努力,加上神会又帮助政府征收度僧税钱,以为军费的补助,南宗传播更多便利,遂成为别开生面的禅宗,在南方取得了统治性的地位。但是当时历经内战,徭役日重,寺院有免役免税之特权,百姓纷纷将手中田宅“献给”寺院,出家为僧或者卖身为奴,寺院乘机破坏均田制,扩充庄园,并且各地的寺院相互联合,又和当地豪强势力相勾结,避免赋税,另外还放高利贷设立碾磨等多方牟利。,南方尤其是如此,杭州城内的灵隐寺便是其中的翘楚。
范尼僧父亲为方丈时,趁兵荒马乱,侵吞土地,分割为各个庄园,并在庄园中组织僧兵,甚至出面通过为当时的镇海军节度使周宝向其他寺庙征收度僧税钱,控制了江南东道、江南西道、淮南道近千余所寺庙的经济,手上的生意有贩卖粮食、木材、药材、陶器连当时极为犯禁的盐和铁都有沾手,已是当时东南排在前五的大财阀了。后来周宝为董昌所败,他父亲失却了靠山,为人所暗害,其他几个私生子都被人所杀,范尼僧平日机灵又勇力过人方才逃出一条性命,不敢呆在佛教势力猖獗的江南东道和西道,逃到淮南来想投入军中找一条生路,没想到今日还是露出马脚。说到这里他苦苦哀求吕方看在这些日子的情分上,让他留在军中,留一条生路。
吕方一边剃着牙缝,一边听着范尼僧的讲述,也不在意范尼僧不断窥视自己脸上阴晴的眼神,暗想:“没想到我国和尚里面也有这种野心家,我还以为只有朝鲜和日本的秃驴才这么不安分,那个灵隐寺分明是个日本一向宗的雏形嘛,只不过还在积聚经济和军事实力,没有提出类似一向宗“不输不入”建立人间天国的政治口号。看来人心相同,只不过古代中国人民知识水平比较高,没有日本人那么好忽悠,搞邪教的总是上不了台面,明显他老爹迟早都是被人宰的肥羊的命。”
想到这里,他随口问了几句前世在网上看到的几个著名的佛家机锋,什么心动幡动之类的,那范尼僧惊讶的看着吕方,他听王佛儿说过,这指挥使原先不过是一家土豪赘婿出身,最多不过是挖泥巴的角色,擅长的是舞刀弄枪、打人闷棍,没想到谈论起禅理佛学倒是一套一套的,只不过脸上的笑容毫无半点高僧大德的摸样,让人说不出的讨厌。不过此时对方明显是考校自己学问,判断自己所说的是否实话的时候,赶紧竭尽胸中所学,说的天花乱坠,范尼僧神色庄重,口才便给,若不是腰间横刀,面前案上杯盘狼藉,倒是颇有几分高僧摸样。后来还从怀中摸出半块羊脂白玉来,范尼僧说这是那六祖慧能的遗物,乃是杭州灵隐寺方丈的信物,父亲被害前将这个由心腹交给自己。吕方把在手上把玩,那玉佩内部有一个“静”字,透过光看过去宛若天然生成一般,玉质温润无华,拿在手上透出一股暖意来。虽然吕方不懂这玩意,也看得出大有来历,乃是少有的宝物。
吕方把玩了半响,这才随手将那玉佩放入怀中,不顾范尼僧那肉痛的眼神,拍着他的肩膀笑道:“范兄弟不要多心了,这玉佩放在你那里不如放在某这里安全。某替你保管就是了,等那天你大仇得报,重登那方丈宝座,再物归原主便是了。”
那范尼僧苦笑道:“自从逃得性命以来,某已经万念俱灰,能够苟全性命与这乱世也就罢了,哪里还敢奢望报仇重登方丈的宝座。校尉你是不知道两浙寺院势力的庞大,盘根错节,现在的灵隐寺方丈了凡为钱缪筹款亿万,深得那钱缪的倚重,手中直领千余僧兵,刺客成群,可以指挥江南道乃至淮南南部的许多寺院,可以调动财富更是惊人,凭您想要将其铲除难入上青天呀。”
“那倒未必。”吕方随手给自己斟了一杯酒慢慢品尝,“区区一个和尚,并无朝廷庇佑,有这么多钱,这么大势力,对他怀有觊觎之心的人肯定不少,他若是在幕后不露出来闷声大发财也就罢了,可他现在什么生意都做,还兼并土地、蓄养刺客、训练僧兵,不知多少人想要他四,不过没有个由头罢了。钱缪对他也不过是暂时利用而已,淮南大军对两浙早有兼并之心,某借这个东风,莫说一个了凡,十个了凡也打发了。”说到这里,吕方随手将手中酒杯一掷,摔得粉碎。那范尼僧本也是个有野心的聪明人,只是连遭挫折有些心灰意冷而已,他把吕方的话咀嚼了几遍,听出其中的妙处来,心头大喜,赶紧拿了新酒盏给吕方加满,双手递上笑道:“某如能报杀父之仇,重登宝位,皆是将军所赐,那东南寺庙的财货,也不过是将军的私产而已。”说到这里,两人对视,已经有了默契,不禁仰头同声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