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便找处干净的地方蹲下来,狄青捡起枯枝在地上划了道弧线,暗自出神,想的却是,“如果我狄青是延州都部署,如何抵抗元昊的出兵呢?”他已意识到,郭遵当年所言大有深意,他狄青要成为个天下无双的英雄,必须要有机会。而这机会,绝不是凭空掉下来的。他狄青不想再错过任何机会。低头望着那道弧线,狄青又在弧线上点了五点,画了一枝箭。心中想到,大宋的西北边陲其实就是大宋的第二个幽云十六州,元昊控制了横山,就和契丹控制幽云之地类似,党项人和契丹人都仗着马快兵利,对大宋说攻击就攻击,大宋在这两地始终处于挨揍的角色。横山东的永兴军路,从西南到东北,宋军的防御之地主要是环州、庆州、保安军、延州和土门等地,这五地形成条弓形的弧线,箭指横山。延州就是那枝箭的箭簇,而保安军就是箭矢。要攻打党项人,这一箭的蓄力是好的,可对面是巍峨千里的横山。近年来,元昊趁刘太后当权的时候,在这道弓形的防御线上来了一刀。几年前,元昊兵出横山,竟在庆州和保安军之间的地域,依山傍水建个白豹城。这一刀很阴,但宋廷知道后,竟默许了白豹城的存在。狄青想到这里,有些叹息。他这一年来奔波不休,虽说官职没有涨,但见识早非吴下阿蒙,更敏锐的知道,元昊这一刀,虽非致命,却已将大宋西北的防御敲出个裂缝。白豹城撕裂了大宋西北的边防,也隔断了庆州和保安军的联系!它让本还算完美的那条弓形防御,有了不小的问题。元昊在取得这个成果后,就开始悄然扩张白豹城的周边,先在白豹城前建了后桥寨,凸现锋芒,然后向东南沿洛水方向又建了金汤城!金汤城已在保安军境内!狄青在弓背内处的左上角,又画了个三角形,那三角形就代表白豹城、金汤城和后桥寨三地。这本来都是大宋的地盘,但如今已被党项人钉子般的占据……元昊出兵保安军,可攻可退。因为他早就派野利旺荣、野利遇乞两人带军控制了千里横山,以横山作为对抗宋军的厚重屏障。野利旺荣、野利遇乞是兄弟,都是八部中人,亦是龙部九王中的两王。龙部九王,听说各个身经百战,有非凡之能,在党项人中,是仅次元昊的人物。元昊派这两人镇守横山,当然对横山极为看重。而大宋西北在横山的重压下,要维系弓形的防御,十分吃力,因为堡寨毕竟有限,延州的防御,四处漏风。元昊进攻保安军,若是再进一步,可南下攻庆州,北上取土门,东侵打延州……正沉思时,突然感觉有人接近,狄青扭头望过去,先看到一双露着大脚趾的草鞋。狄青抬头望上去,皱了下眉头,来人居然是那个无赖老头种世衡!种世衡望着狄青,嘻嘻的笑。见狄青望过来,种世衡问道:“狄指挥……没想到你还有绘画的天赋。这把弓,画的还是有模有样。”他盘膝坐下来,也不管地上有什么。狄青看了种世衡半晌,突然道:“我画的不算好,你有建议吗?”他伸手把枯枝交给了种世衡,目光灼灼。种世衡接过树枝,笑道:“老汉我不会画画的。不过告诉你个简单的道理吧。若你画的是弓箭,本没有那个三角的。”他伸出一只脚来,将狄青画的那个三角抹去。狄青静静地看,眼中闪过分诧异,良久才道:“你说的对。”心中暗想,“从长久来看,若打党项人,一定要先拔除白豹、金汤、后桥三地,才能全力进攻对手。这个无赖,难道知道我在想什么?他就算知道,怎么会有这番主意?或者是,他不过是碰巧撞上的?”正沉思间,种世衡又在沿着箭簇的方向画出道弦,嘟囔道:“你就是没常识,一把弓没有弦怎么成?你弓拉的这么满,没有弓弦借力,不是个天大的笑话?”狄青微震,心中想到,种世衡说得不错,党项人势厚,若真攻党项人,绝不能指望保安军一枝箭。元昊可以在大宋境内插入楔子,我们为何不能反插过去呢?弓弦向西南,可出兵环州,弓弦出西北,可取党项人的绥州。若下绥州,就能威胁党项人的夏州、银州和石州。大宋之所以捉襟见肘,处处被动,就因为始终对党项人造不成威胁……一想到这里,狄青问道:“种老丈……”他感觉种世衡有些门道,才待询问,突然发现种世衡已不见了。原来在狄青沉思的时候,种世衡已起身离去。种世衡倏来突走,倒是让人意料不到。狄青愣了下,慢慢地站起,四下望过去,突然见到西北不远处有烟尘冲起,吓了一跳,只以为寨中失火,慌忙奔过去。才行不远,就见到不少人也向那个方向奔走。那些人见到狄青,都是纷纷闪到道旁,等狄青过去后,这才跟在狄青的身后。那些人虽不认识狄青,但眼中均有尊敬之意。狄青搞不懂怎么回事,径直走到冒烟的地方,发现那地方是个简陋的庭院,里面密密麻麻的站满了人,都是向着一个方向。不知道谁叫了声,“狄指挥来了。”众人转身,哗啦啦的散开,廖峰当先迎了过来,身后跟着葛振远、司马不群等人。廖峰见到狄青,咧开嘴笑道:“狄指挥,难得你有心过来。大伙都觉得你忙,拜祭丁指挥也就没有找你。”廖峰和狄青虽也只见过几面,但熟络的已和亲人一样。狄青望见前面有个火盆,里面烟雾缭绕,纸灰冲天,方才醒悟众人是在祭奠丁善本。凶手钱悟本已死,狄青虽没有查到更深的缘由,但新寨的兵士,已是心满意足,对狄青感激不尽。狄青也不解释,径直走到丁善本的灵位前。有一全身缟素的女子,领着个年幼的孩子上前,凄婉道:“狄指挥,你为妾身报了大仇,还来看望善本,妾身感激不尽。”她盈盈一拜,狄青知道这多半是丁善本的遗孀,慌忙回礼道:“你客气了。这不过是在下的本分之事。”那女子对身边的孩童道:“念亲,给狄指挥叩头。”那孩童很听娘亲的话儿,上前就给狄青跪下,狄青伸手搀起。那孩童眼泪包着眼珠道:“狄指挥,谢谢你给我爹报仇了。我一辈子,都记得你的大恩。”孩童虽小,说的却是斩钉截铁,众人见孤儿寡母这般凄凉,都是不由心酸。狄青摸摸孩童的头顶,低声道:“你不用记得我的恩情,你只需记得,别人有难的时候,去帮一把,那就是还我的恩了。”孩童似懂非懂的点头,狄青放下了孩子,接过廖峰递过的祭香,点燃后,向着丁善本的灵位道:“丁指挥,说实话,你我素未谋面,我本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但今日前来,发现你能让廖峰、司马不群和葛振远这样的汉子为之拼命,又让这些人牵挂,我就知道,你绝对值得我狄青一拜。你安心去吧,有狄青在,有新寨这些有心人在,你就不用再担忧什么。”他深施一礼,身后众人已眼帘湿润。他们或许只和狄青见过一面,但都知道狄青才到新寨,为了本不相识的丁善本,就顶住压力,不惜得罪都部署,执意要斩钱悟本,他们已当狄青是亲人。比亲人还亲。赢得尊敬,本就是这么简单,却又如此艰难的事情!狄青祭拜丁善本后,将廖峰等人招呼到一旁,本觉得眼下烽烟已起,要吩咐众人加强防备,话到嘴边,突然问道:“你们认识种世衡这个人吗?”廖峰道:“当然认识,那是个无赖。”司马不群摇头道:“老廖,你言重了,种世衡不是无赖,应该说是个生意人。我听说他最近生意做得不错,不过为人吝啬,总喜欢混吃混喝。好像他还混狄指挥一顿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