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纳言乳母小声道:“兵部卿亲王虽然是小紫的父亲,但是从前抛弃前小姐母子不提,现在又一直如此漫不经心、不闻不问的态度,看起来并不是靠谱的归宿。是否可以考虑一下,源氏公子提出的诚挚请求……”
小紫眨了眨眼睛,瞳仁微微偏过去。
“这怎么可以呢?公子分明把他当成了女子在追求。冒冒然将孩子托付给那个人庇护,已经是恶劣的欺诈行为,毕竟我们是明白其中缘由的啊。更何况,能瞒多久呢?到时候再被扫地出门,岂不颜面扫地、更加狼狈……”
濒死之人强打精神,好不容易挤出一长段话来,已经气息微微。
“观公子品行,也许他不会这么不近人情……”少纳言乳母还想说着什么,却被老夫人缓缓摇头的动作打断。
“……我的孩子,你该怎么办呢?……”
她忧愁难解,只是长长地叹息着,半盲的双眼已经流不出泪,呼吸越来越弱。
半晌没有动静。
小紫轻轻用脸颊蹭了蹭外祖母,手还是柔软的,温热的。
但是……瞳孔已经散了。睁大的双眼,保持着无神望着穹顶的姿态。
心事未了,难以瞑目。
最后一丝温度散去之后,环境中慢慢弥漫出陈旧酸败的气息。就好似人老之后,从腔子里生发出来的那种。丧失生气的气味,让人一闻之下,就联想起干皱苍老的皮肤,星罗棋布的褐色斑点,衰老和消亡。
尼僧老夫人向来注意着装,看重仪表,把自己收拾的干净,不露一丝破绽。现如今,好胜的灵魂远去了,躯体跟不上步伐,自暴自弃地,在原地腐朽。
丧服的黑色,由橡树籽染成。颜色越深,代表哀戚越甚。
小紫身着深黑色的丧服,守在至亲的灵前。还需要在寺中停灵,倒是借了地利之便。斑驳的粗硬白布,将亡者的面目遮得完全。
后知后觉的泪,稍一眨眼,就落了下来,在粗糙的尸布上轻易滚了下去。落得多了,终究还能砸出一个圆形的痕迹。
……
虽然很看不上那样没有担当的男人,但还是差遣人再去哀求兵部卿亲王吧。明明那个时候,是他假作单身,引诱了小紫的母亲。真是孽缘……
少纳言乳母叹了口气,慢慢走了出去。
屋里没有别人了。
小紫悄悄挪到矮几边,抽出压在砚台下的长枝荻花,小心翼翼地解下了那个人的来信。
光君用随性的笔触,描绘了日常所见的风物,闲闲数笔,却比无详细。好似日记,仿佛闲聊,洋洋洒洒写了很长的篇幅。没有过多谈情说爱、申述怨恨的语句,却在清浅直白的描述中,蕴含了脉脉的温情。
词句都很简单浅显,小紫全数都能看懂。生怕被人打断,他先是粗粗略了一遍。凝神听见四下寂寥,人声迢远,他才放松下来,咀嚼一般,一字一句细细读着,直要分毫不差印进心中去。
从袅袅晨间,庭中草木上覆着的薄薄白霜,日光明亮后就融成了朝露,到傍晚时分,晶莹羽翼的蜻蜓,在池塘上方展开了一天的狩猎。一切都犹在眼前,记得分明。
小紫把浅紫色的怀纸,原样卷成了细长的小卷,想了想,遵照心中不断蛊惑自己的渴念,拿起了心爱的玩偶。
一层层华丽的小套公卿服饰之下,掩盖着玩偶腹部的小洞。内里填塞的柔软布料被掏空了一半,正好适合充当个储物的扑满。
从前那个人送给他的樱枝,花瓣凋落,只剩下细瘦黯淡的枝干,撑在里面,做了人偶的骨骼。现在塞进来一根浅紫色的纸卷,亲密地靠在一起,是枝头开出新鲜的花,是胸骨下多了心脏可以保护。
“来、来了——”陪伴小主人一起长大的小侍女犬君,总改不了莽撞的习性,急匆匆地跑进来,气喘吁吁道。
小紫下意识将光君玩偶搂在怀中,背过身去:“大胆!滚出去……谁?”
他猛然回头,望向贸然闯入的小丫头,只见她上气不接下气,只肯定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