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账话,大明天子,外不纳贡不和亲,凭的是什么,凭的不是蜷守坚城,凭的是对阵厮杀,杀得鞑子奔逃百年,”杨天受激昂的批驳,虽然萧夜不敢苟同,但也提起了心神,脸色纾缓。
接下来岳父的话,却是让萧夜惊色不已。
杨天受,弘治年间官居兵部职方司主事,因“罢遣禅师案”最终受到牵连,甲子年被罢官流放至肃州卫,后来落户碎石堡,那时,梅儿尚未出生,颇受当时西门百户眷照。
兵部职方司,掌武职官员的叙功﹑核过﹑抚恤﹑军旅之简阅﹑考察﹑巡防等事﹐并管理关禁与海禁;而杨天受喜好广泛,练兵一事颇有涉猎。
自诩精通兵事的杨天受,重罪在身,加之妻子生产后亡故,一蹶不振,遂在堡里办了个私塾,聊以度日,也就落下了和西门家结亲的后话。
“要不是圣上宽仁,我这身白骨,早就路边斑驳了,”唏嘘不已的杨天受,唠叨着自己的经历,拿起茶杯,一口喝下了杯中冷茶。
“而今,蒙古鞑子不知悔改,屡屡犯边,边军却日渐疲沓,本来我已经心若死灰,但,”杨天受看着面前的萧夜,眼神炯炯,“你一个小小的百户,仅凭五十军士,就敢抗击二百精壮鞑子马队,我家梅儿,没看错人啊,”
哈哈哈哈,仰天大笑的杨天受,长叹一声,起身对着东南方向,拱手一躬,“陛下,罪臣虽不能为朝廷效力,但据守边关,也要尽微薄之力,万死不辞,”
他拜的,是勤勉的先朝孝宗皇帝,而不是声色犬马的朱厚照。
得知岳父竟然是兵部官员出身,萧夜那灰败的脸上也掀起了激动的神色,他现在最缺的,是一个知兵的帮手,而不是自己胡拼乱打的瞎闯。
有了杨天受的激励,萧夜缓过神智后,干脆地把练兵事务,一股脑交给了岳父,自己也成为了一个旗牌官,跟随着杨天受开始了每天的操演。
百户所里第一总旗一职,总算是找到了一个担当的人,至于文书、腰牌,杨天受还真是看不上。
自己的岳父,又是以前的兵部官员,职务不知道比自己高了过少阶,萧夜本能地低头,在操演上不再多嘴。
石关屯,虽然损失了四个个青壮,两个大小子,但一来众军户们心里有准备,二来萧夜拿出了缴获的全部所得,抚恤阵亡者家属后,保证了他们老幼月度粮食供给,山上试图加入第一总旗的年轻人,越来越多。
很快,有了新人加入,第一总旗五个小旗,只要伤者复原归队,又是一个满编的阵队。
山间练兵场里,持刀舞枪的兵阵,圆阵、方阵,在一天天成型。令杨天受遗憾的是,没有锣鼓长号,没有锦旗飘飘,人数又少,气势上总看不出来有多大的威慑。
山坳里,火铳声不断响起,演练弓箭队形的火铳手,一个小旗十人,五人一排,在小旗的呼喝声中,开始了连续的分段射击。
肃州西北大地,火墩狼烟林立,号炮连绵,守卫边墙关隘的明军官兵,眼看着大队的鞑子,扬鞭跃马,从清风谷缺口处破关,隆隆涌入了内地。
也有边军组织队伍,和鞑子在野外厮杀对阵,但双方伤亡惨重之下,明军退守,鞑子大队也避开了明军,分成数股开始袭击各地屯卫村落,抢掠屠杀,在这片萧瑟的大地上演。
每天两支的石关火铳,当萧夜又取出二十支后,石磨磨盘上第六幅小巧的图案,再次陷入黑暗,原料再次告罄。
自己院子里实在太吵,王大力他们那些匠人,每晚像疯子一样,把石料源源不断地投入石磨,要的就是那细腻的黄灰泥,萧夜遂退避三舍。
石磨能磨出黄灰泥,杨天受不知其理,却也没有深究,他还以为其他的石磨也是如此;但在询问火铳和军弩的来源,萧夜还是说了谎。
那支根本不存在的波斯商队,说的次数多了,萧夜自个也就当真了。
手里抚着冰凉的火铳,擦枪的粗布掉在地上,萧夜坐在小院里,愣愣地看着天上皎洁的圆月;身边摆弄着茶具的梅儿,不时瞟一眼未婚夫的眉眼。
萧夜很发愁,石磨的原料他基本上明白了,但要去哪里弄取,碎石堡那里是不可能了,鞑子不过来已经是万幸;难道,还真的去找哪个不存在的波斯商队?
原先专门负责清除藤草的小队,被他委以重任,把大量的藤草铺设在了通往碎石县的小路上,就连石关那里也堆了不少。
为此,十人小队,先后倒下了四个人,被灌下了药汁休息了一整天。
“鞑子主力过清风谷,草原上,力量不多了,”房间里,油灯下的杨天受,拿着一本书册,低声地嘀咕着,轻飘飘的声音,被耳目聪宁的萧夜,一字不落地停在了耳中。
“啪,”轻拍一下火铳,萧夜嘴角微微一动,欲起身离开。黄富贵那句漫不经心的话,他可是记在心里呢。
“萧哥儿,那个波斯商队,还能有那好看的镜子吗,翠兰她们也想要,”梅儿仰着白皙如瓷的瓜子脸,轻声低问道;她现在山上的闺蜜,可是多了好几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