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座的人都吃了一惊,没想到身居高位又如此受宠的华内翰,竟屈就在将军府前等了这么久,多少有几分敬佩。而且华内翰为人低调,他们几个武夫更没见过,平日里多听了对华内翰的溢美之词,此刻有这个机会,只迫于唐威的脸面,只敢暗想。唐威放下手中一碗酒,瞧瞧左右,挥挥手,说道:“让华大人进来吧,让哥几个见见他的容颜也好。”
话音刚落,那三五个武夫哈哈鼓起掌来,座中连说“好好,真是沾了将军的光了”。唐威也哈哈一笑道:“你们这些登徒子。”
华光进了屋,摘下斗篷,满堂一亮,如琼林玉树,光彩四射,照得这野夫子窝蓬荜生辉,喧闹的堂内顿时鸦雀无声,甚至能听到几声压抑的吞咽。
唐威先声夺人:“华大人别来无恙,我这粗人的府上,有什么招待不周,也切莫抱怨。”
满桌的杯盘狼藉,摆着三四坛酒,其他人见了他都稍稍端正姿态,只唐威仍慵懒地靠在另一人竖起的腿背上,正拈来一碗酒,仰头灌下,片刻,把碗噔在桌子上,已经见了底。
华光皱了皱眉头,不卑不亢:“进什么人家,随什么礼,将军既是粗人,在下领受这粗礼就行。将军也知道,犬吠亦可作示好,在下总不能让它站起来说人话吧?有什么好抱怨的。”
唐威刷得一声站起来,甩开邻座忙抓他的手,貂毛大衣厚厚的一层,让原本壮硕的身板显得更加高大。吼了一句:“你说什么!”气势凌厉,咄咄逼人,迅速低头剜了华光一眼。很快,冲劲一过,松开紧握的拳头,转念一想,有了比动粗更好的主意。
“哈哈哈,华大人真会开玩笑,那么,你在此,确实不用拘泥那些繁文缛节。可是,这点粗礼,也请你领受了。”便一手顺来一只大碗,一手掂起一坛酒,哗啦哗啦,直到酒面与碗口齐平,将酒碗一提,递将过来,一滴没洒。
酒未接过,浓烈的酒味就直扑上面门,这酒是大启最烈的“白马烧”,喝不惯的人喝上一点就会热血上冲,容易晕倒,或者吐得一塌糊涂。眉毛都快拧成麻花了,对这个酒,他实在抵触的很。不过,这酒来劲猛,去劲也快,几大坛子下来,这一屋子里也没多少味道。
唐威的故意非常明显,他从王帝那里听说过,华光酒量不好,“酒品还差”,一次晚宴上被王灌了几口白马烧,醉得不省人事,抱着王帝睡了一宿。从此拒绝这个酒,曾发誓再也不喝。
华光端着,不稳当,已经撒了些出去。他知道这是唐威给他的难堪。闻着刺鼻的烈酒气味,那苦辣苦辣的滋味又泛上舌尖,至今心有余悸,内心激烈犹豫,他不知道在这里酒后失德的话,会做出什么更加不堪的事。面上却淡淡的,不动声色,动了动嘴唇。
“恭敬不如从命。”
言罢把头一仰,咕咚咕咚直把一碗灌了个罄尽,火辣辣的滋味冲进喉舌,呛得忍不住咳嗽了几声,把几滴眼泪咳出眼眶,血气上腾,脸上顿时红了一片。
“哟,华大人曾说再也不喝白马烧,今天竟随了唐某这一介粗汉,破了你的金口玉言,唐某何德何能!”唐威叉着腰,斜睨着华光,这一碗下肚,脸就红了一层,还有些站不稳,酒量太差了。只是“知耻而后勇”,他却有些出乎意料。
华光用衣袖轻轻揩了下嘴角,微笑道:“有些誓言跟成见一样,该破的时候就要破。何况,比起将军的重担,在下这算得了什么。”没等唐威说话,径直走到桌旁,也没看周围人直愣愣的眼神,抱起一坛酒,开了口,灌满一大碗,又端起,说道:“这一碗,在下预先谢过将军。将军一向公私分明,是军中的榜样。在下拜托的公事,可得有劳将军了。”
举起酒碗,就大口灌下。饮罢,又一股血气猛地上冲,眼前开始摇晃,头开始犯晕,只觉得一脉神经突突得跳,越来越急。搁下酒碗,磕上桌的声音略微大了些,撑着手,暗暗呼了几口气,扫了一圈,在唐威稍稍变色的眼神里,又倒满一碗,这时手臂不听使唤地颤动起来,几滴酒液飞溅出去。整个人开始左右晃动,左手抓住桌沿,使劲稳住身子,又一碗一饮而尽,重重搁下,揩了揩嘴角,只感觉头疼得要炸裂开,眼前天旋地转。
朱唇轻启,开口道:“这一碗,权当我敬你,如果你不是将军,我不是帝师,我自然不必敬你,又何苦委屈到这里来?只是将军你要知道,我这番退让并不表示低你一等,我大启第一帝师和你本来就是同等阶位。今甫定战乱,统一大启,但天下并非太平,北方金歌战事一触即发。你我算一将一相,你我不和,于大启不利。何不借此机会,你我合作,你愿做我表弟的师傅,于你我而言,此事虽小,却正好可以告诉天下,大启内政安稳……”突然眼前一黑,止了声,朝一边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