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舂陵,这里不得不作下交代。
舂陵侯国,故地在现在湖南省西南部的宁远与道县之间,比其王府所在地长沙更遥远更偏僻。从节侯刘买到戴侯刘熊渠再到熊渠的儿孙们,舂陵侯家在这里繁衍生息了四代,前后八九十年。刘熊渠薨后,他的长子刘仁袭爵,史称舂陵考侯。舂陵偏远不说,恼人的是地势低湿,常年有洪涝渍害,而且山林中还不时有毒气冒出,侯家深受困扰。所以到刘仁当舂陵侯时,再不愿在这个地方住了。于是上书当朝天子孝元皇帝,恳求徙往内地。元帝宽仁慈爱,览奏后不但准其内迁,还命有司在荆州大郡南阳境内给其另择封地。时南阳境内已有不少县份有刘氏封国,唯独蔡阳没有,于是有司乃选定蔡阳县的白水乡为舂陵侯新封地,而且为了族谱记载和称谓上的方便,把白水乡改为舂陵乡。所以刘仁后来虽然北迁了几千里,封号还是舂陵侯。
于是刘仁与从弟刘回并其他宗族兄弟携家带口数百人北迁南阳,定居于新的舂陵封国,南阳境内,一下又多了许多刘氏皇族。
或许正是这支刘氏皇族迁居到这里,这个舂陵乡才在后来的某一天忽地出现了一种令人惊叹的奇异景象。而这时,王莽篡汉已经三四年了。
发现这一景象的是一位叫苏伯阿的游方道士。这一天他路过舂陵庄时,忽然看见村庄上空有祥气蒸腾,郁郁葱葱,极其壮观,不觉大惊道:“此天子气也!昔高祖隐于芒砀山泽间,而山中常有祥气蒸腾,高祖最终乃贵为天子。今此庄上也现此祥气,预示此庄也必出天子!将来推翻新莽而重建汉家社稷者,必此天子也!”看罢良久,还不住地惊叹:“此庄必出天子!”
然而肉眼凡胎的舂陵人没人能看出这天子气,更不知道这个庄上将来还要出天子,甚至一前一后还出了两个天子。至于美少年刘秀,他同样也不知道,他还是照样念他的书,种他的地;除了长得好聪慧知礼外加勤快以外,与庄上其他族兄族弟们没多大区别,而且,比其他兄弟还要腼腆得多,谁也看不出他将来能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业。
不过,刘秀有时也不腼腆,而且还语出惊人,能把一帮高人惊出一身冷汗。
刘秀的二姐喜欢刘秀,二姐夫邓晨更喜欢刘秀,只要来舂陵庄,他总要和这位聪慧俊秀的三小舅见见面说说话。有时来了见刘秀不在,还要向刘良喊:“叔,俺三弟是不是在地里头?”等刘良回答一声“是”,他必要跑到地里头,和刘秀见上一面才走。
其实这个邓晨倒是和刘縯的xing格相仿,为人豪爽,爱交结朋友,南阳各县的许多人都知道新野县的邓晨邓伟卿是个不简单的人物。
刘秀令一帮高人惊出一身冷汗,邓晨就是直接目击者。
邓晨喜欢刘秀,不单单是到家里地里和他见见面说说话,有时还带他去逛蔡阳城和新野城。邓晨说:“三弟,别光闷着头念书种地,也该到外面见见世面开开眼界。你看你大哥天天不着家,你二哥也好出去转,怎么就你老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走,跟姐夫出去转转去。”刘秀经不住姐夫再三拖拽,只好放下锄头换上衣服跟着姐夫去“见世面”。这一转开了,刘秀还真觉得外面的世界就是不一样,所以后来姐夫再要拉他出去时,他不再像一开始那样的勉强和推托,不但去新野蔡阳,有时还去全南阳最大最繁华的地方——郡府宛城去转。而这期间,刘秀转眼也长成个二十二三的大小伙子了。
这天,郎舅两个又来到宛城。邓晨说:“三弟,今天我叫你见一位高人。”刘秀说:“高人?什么高人啊?”邓晨说:“这个人姓蔡,名少公,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三教九流,无所不晓,是咱南阳首屈一指的高贤之士。当然了,你以前就知道闷着头种地,哪知道人家这样的人呢。”刘秀说:“既然人家是这样的高人,咱能进得了人家的门槛啊?”邓晨说:“放心,我是蔡府的常客,他家经常一大堆一大堆的人,都是南阳境内饱读诗书的人物。这些人天天在一起谈天说地,评议时政,在这里可以知道不少事。”
于是郎舅两个一同进入蔡府。
一进入大门,便见正堂上一二十人围坐在那里热烈交谈。坐在正中的一位红面银须,jing神矍铄。邓晨示意刘秀:“那位便是少公先生。”
少公众人见邓晨到来,便纷纷打招呼:“哟,邓伟卿来了?快请坐,请坐。”邓晨拉刘秀在靠门边的竹席上坐下,一边说:“大家接着聊,接着聊。”大家谈兴正浓,谁也没去留意邓晨带来的小青年,就又接着谈论。只有蔡少公注意到了刘秀,眼中不觉露出几分惊奇。而刘秀似乎没有觉察到少公惊奇的目光,只是坐在邓晨身后,静静地看着人家高谈阔论。
只见一个人说:“我看他大新朝就是瞎折腾,什么五均六管,托古改制,都是胡闹!他们哪一条成功了?哪一条对老百姓有好处了?非但如此,他们条法苛繁,刑律严酷,百姓举头犯法,摇手触禁,被逮被关的无计其数!现在各地刑满为患,监狱里的人犯都盛不下了,这成什么世道了!”
一人说:“对,他就是瞎折腾。就比如货币,本来人家汉家的五铢钱使用了多少年,十分便民利市。可是这个新主不知哪根筋错了位,改用什么金货、银货、龟货、贝货、泉货、布货等等二三十种,搞得市场混乱,交易废滞,很多商家的买卖越来越不好做;新朝币制每改一次,生意人身上就被剥一层皮,搞得很多商户几乎都没法干了。”
一个说:“他的瞎折腾何止这些?最近听说王莽所建的九庙完工了,接着还要建造什么灵台、八风台。那九座祖庙,座座规模宏大,富丽堂皇,耗费资财数十亿,累死工匠徒隶超过万数啊!据说夏天的时候尸体掩埋不及,长安皆臭!”
众人说:“的确令人发指!”
那人继续说:“如今又要起造灵台、八风台,还不知道又要花费多少钱财,累死多少无辜。照这样下去,大新朝迟早得完蛋!”
众人说:“是啊,照这样下去,老百姓迟早要造反的!”
蔡少公说:“其实已经有人造反了。听说在徐州琅邪,有一位吕母者,已经聚众杀死县宰,然后逃入海中了。”
一个人说:“二十多年前有一位夏贺良先生,他在夜观天象后曾说过:‘汉运中衰,当再受命’。结果,汉室还真的衰亡,被王莽夺去鼎鼐。不过,这个‘当再受命’又说明了汉室还要再兴而王莽必亡。可是,这个‘再受命’的人将会是谁呢?他叫什么名字,现在在哪呢?或者说,他出生了没有呢?”
众人说:“哟,这还真不好说。”
一人忽然扬脸高声:“哎,对了,我正想说这件事呢。我最近听到这样一句谶语,叫:‘刘氏复兴,秀为天子,李氏为辅’。这不明明在说,这个‘再受命’的人叫刘秀嘛。”
邓晨和刘秀一听这话,立刻惊异地互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