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等待了十多秒,眼底终于浮现出狐疑,谨慎地上前停了片刻,才伸手一按他颈侧脉搏,感觉到指端细腻的皮肤下搏动异常微弱。他又试探着将食指伸到少年鼻端,呼吸气若游丝,几乎感觉不到。怎么会这样?&ldo;过来几个人。&rdo;他打开自己肩上的对讲机,简短吩咐了一句,打开少年双腕上的手铐。就在这时,司南原本苍白修长、毫无生气的手指一握,手背青筋暴起。在意识到不妙的同时男子疾步后退,然而迎面厉风快如闪电,司南抓住扶手侧身而起,一脚把男子踹翻去了墙角!轰隆撞响震动地面,男子猝不及防痛呼出声,旋即身体骤沉。他一个激灵睁开眼,只见司南俯在自己面前,单膝抵住了他的胸膛,狠狠拎起迷彩服衣领。少年惨白的额角冷汗涔涔,电击的余韵尚未完全褪去;然而痛苦却令他镀上了一层妖异灼目的光芒,那并不自知的、强横的吸引力,甚至令人挪不开视线。&ldo;你怕我么?&rdo;他笑着问。男子一口气哽在咽喉,强烈的恼羞成怒,以及另外一种猝然翻腾而起又难以告人的情感,迫得他当场发不出声来。&ldo;你害怕我这个怪物,但你又想拥有怪物的能力‐‐&rdo;司南笑起来的时候嘴角露出一颗小白牙,这在他这样秀丽的少年面孔上,其实是非常俏皮吸引人的。但如果你看着他的眼睛,心中却只会感觉到森寒恐怖,犹如看见正从地狱深渊中,尖啸着苏醒的恶魔。&ldo;愚蠢而不自知,贪婪而不自知。&rdo;少年俯在他耳边,轻轻道:&ldo;你们所有人都会付出代价。&rdo;身后实验室的门被撞开了,警卫狂奔而来,七手八脚把少年拉开,又有人上前把男子从地上小心扶了起来。有人在大声呵斥,有人在咆哮,司南什么都没听清。他甚至没有看那男子隔着人群落在自己身上的难以言描的目光,转身时他已经忘了那天有没有经受更严厉的惩罚,只记得内心深处扭曲的快意。你们所有人都会付出代价。而我什么都不在意。因为命运将一切带进坟墓,剩下我一无所有,所以什么都不用在意。&iddot;凌晨六点。黑夜从大地盘旋上升,天穹尽头现出一望无际的灰青,就像黑布水洗后褪色的斑块,在视线中逐步扩大。周戎单手持枪,躲在巷角变电箱后,舔了舔自己从二楼上摔下来刮伤的手背,精疲力尽地呼了口白气。不远处马路上,丧尸正逐渐走出黑暗,成群结队晃荡着发出嘶吼。又是末世中新的一天。&ldo;司小南……&rdo;周戎粗喘着喃喃道,&ldo;再给我点勇气,拜托你。&rdo;丧尸们似乎发现了什么,同时掉转脚步,纷纷向小巷里挤来。周戎一咬牙,从变电箱后起身扣动扳机,为首几只丧尸应声而倒,更多活死人却兴奋地跨过同类尸体,争先恐后扑上前来。周戎夺路狂奔,嘶吼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ldo;司‐‐小‐‐南‐‐!&rdo;&iddot;&ldo;司小南‐‐!&rdo;满地狼藉的出租屋内,司南在昏迷中蓦然一抽,睫毛颤动欲睁。第一缕天光透过窗棂,映出丧尸身首分离的身体、屋角干涸枯黑的婴儿骨架、喷溅着腐血和脑浆的墙壁,以及翻倒的书桌下,一只还闪烁着盈盈绿光的电子时钟。6:12a。天光以极度缓慢的速度渐渐清晰,在地板上铺展为一条晦暗的狭长光带。光带尽头处,司南手腕上血肉模糊的齿痕正慢慢发干、结痂,变成紫黑色的伤疤,开始脱落。痂后露出新生的嫩皮,尚未完全褪去粉红,静静沐浴在新一天薄雾般的晨曦中。司南紧紧闭上眼皮,几分钟后再次睁开,茫然坐了起来。&ldo;……有人吗?&rdo;他环视周围,嘶哑道。出租屋内一片死寂,没有应答。&ldo;周戎?&rdo;他小声问,&ldo;戎哥?&rdo;司南爬起来,大脑有些昏沉,步伐不稳地走到窗前。城市楼房的间隙中,东方地平线上乍然闪现出第一道霞光,让他瞳孔猝不及防地缩紧。仿佛闪电劈开浑浑噩噩的脑海,过去二十四小时内发生的一切在眼前飞速闪回‐‐工地坍塌的水泥板,被拧断手腕的颜豪,急促呼唤的周戎,熙熙攘攘望不到尽头的丧尸……最后定格在记忆里的,是探照灯在城市上空来回扫射,直升机呼啸发出巨响,破开云层飞向遥远的南方。‐‐他们走了。他们去南海了。意识到这事实的刹那间,司南全身血液一冷,肺部仿佛瞬间结起了寒霜。&ldo;你们……&rdo;他立刻惶急起来,竭力探向窗外,想从黎明晦暗的天空中搜索到直升机的踪影:&ldo;你们……&rdo;你们没有等我。‐‐为什么不等我?司南摇晃退后,颓然坐到地板上,抱住了头。强烈的悔恨就像毒蛇狠狠一口咬住心脏,五脏六腑浸透了毒液,痛苦难言。我把事情搞砸了,他神经质地抓着头发想,我又把所有事情都搞砸了。颜豪被我打伤了,可能周戎也是。我把队友引到塞满了活死人的城市中心,打伤他们,然后丢下他们开着机车跑了!我怎么就跑了?!他们安全了吗,他们在哪里?周戎有没有试图找我,他们会不会折返回来?无数疑问将心脏狠狠拉进地狱,司南屏住了呼吸。我错了,我还在这里啊,回来找我吧……他发着抖想,手指在地板上无意识地抓挠,留下无数道浅白交错的痕迹。我错了,回来找我吧……霞光越过高高的窗台,洒进狭小的出租屋,司南在亮光中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他愿意付出一切代价回到十二个小时以前,抓住疯狂驾车离开的自己,狠狠给他一耳光。或者他更愿意回到在工地上对毫无防备的颜豪和周戎下手之前,把自己的手咔擦拧断,将所有不可挽回的后果终止在未发生之前。然而现在他什么都不能做。他没有武器,没有食物,没有交通工具,独身一人站在丧尸密集的城市中心。孤立无援。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清晰地意识到,在好不容易和这个世界重新建立起一点联系之后,他竟然又亲手斩断了它们,重新陷入到了孤独黑暗的深渊。清晨6:30a。强烈的饥饿唤醒了司南,他茫然睁开眼睛,眼角湿润通红。城市已然大亮,街道上响起丧尸此起彼伏的沉重脚步和呜咽。‐‐必须离开这里。司南站起身,眼前金星直冒。在冬夜寒冷的地板上睡了一宿的结果就是发烧,他自己都能感到额头发烫,脚步虚浮酸软,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田里;但他知道现在决不能倒下。周戎把装甲车停在城郊直升机场了,现在赶去的话,应该还来得及去南海。&ldo;对不起……&rdo;司南小声道,顿了顿又自言自语:&ldo;等我。&rdo;他推开房门,打了个哆嗦,深一脚浅一脚走出了出租屋。&iddot;砰砰砰砰!周戎已经不记得自己是第几次扣下扳机,利用突击步重火力勉强阻碍丧尸群的前进速度,再趁隙跃上墙头或树干,依靠半空路线来博取一线生机了。幸运的是命运始终在眷顾他,没有任何一次让他真正陷入到走投无路的绝境里,甚至在天光乍现时还给了他一份想象不到的大礼:几只在商店粉碎的橱窗角落里发现的,已经干硬发黄,但还足以入口的小面包。&ldo;感谢人类伟大的发明‐‐防腐剂,&rdo;周戎自嘲道,蹲在墙头上几口解决了两只面包,把剩下两只小心包好揣进了怀里:&ldo;司小南同志,哥警告你,这下还挑食就真的要打你屁股了……&rdo;他扶着树干站起来,再不看脚下几厘米处成群舞动的丧尸利爪,顺着墙头跳上屋顶,快步走向大街。如果司南能够恢复神智的话,有很大可能性会趁白天离开市中心,去往他们之前分别的机场高速‐‐即便他对丢下他不管的118小队感到失望,也应该会想办法去装甲车上搜索剩余物资,或撬一架直升机飞往南海。但现在,他应该还在城市里。周戎逡巡周遭环境,目光定在了不远处的写字楼顶上,盘算着搜集燃料后点起信号烟的可行性,片刻后他牙一咬心一横,下定了决心。&ldo;不多,就打一下,&rdo;周戎琢磨着司南的屁股,牙齿痒痒地想:&ldo;最多两下。&rdo;这想象给了他无穷的动力。周戎纵身一跃,从房顶攀上人行道边的树枝,继而跳下地面,在马路上丧尸群反应过来之前拔腿狂奔而去。&iddot;哗啦!司南抬起翻倒在地面上的货架,失望地发现除了垃圾和杂物之外,什么吃的都没有。末日来临时城市被逃难者劫掠一空,然后滞留在市中心的幸存者又几番搜检,别说真空包装的食物和罐头,连口香糖、小零食、调味料都被搜刮一空,如今已经连个面包渣都剩不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