贪狼叩了个头,哽声应了一句,却依然伏在地上不敢起身。胤祺过去将他拉起来,又微蹙了眉道:“皇阿玛,儿子还是不明白这件事的始末……”
“说起来,他这条命还是朕给放出去的。”
康熙轻笑了一句,负了手撑身站起,缓步走到窗前望着外头的月色:“那时朕也不过就是你们这个年纪,有太多的事儿都不能自主。苏家惨案,朕心中不忍,便在抄家灭族的时候着意索尼将手松了那么一松——当时朕是知道有个襁褓里的娃娃被送出去了的,却也没再叫人追查。等到他再一次出现在朕的视线里,已是五年后的事了……”
胤祺正听得入神,却忽然被这个时间点给吓了一跳——若是五年后,岂不正是贪狼一家被抄没的时候……却原来从这么一早,自家这位皇阿玛就把这一切都给稳稳捏在手心里头了?
“朕不查你的行踪,鳌拜却不肯放过你——那时鳌拜已查出了你的真正身份,朕不得已借故将你一家罚入辛者库,又着意三官保将你们家秘密保护了起来。恰巧谢勋正在北京城,朕曾秘密和他见了一面,托他将你带走,给朕培养成新的七星暗卫。本想着将来与原有的那一套替换着用的,却正赶上这臭小子上天入地的折腾,朕实在放心不下,就把你们这一代七星卫给了小五儿。”
贪狼听得神色怔忡,一时竟是既觉如释重负又觉茫然不已。恍惚着望向自家的小主子,却见着胤祺同样是一脸懵地回望了回来,竟是忽然莫名觉着有些好笑,忍不住低头轻轻挑了唇角,眼里竟是带了些清浅的笑意。
——有什么好笑的!望着自家居然没心没肺笑起来的侍卫,感觉仿佛彻底一脚踏进了一整场设好的局里头的五阿哥感到十分恼羞成怒,气急败坏地一头扎进了自家皇阿玛的怀里:“皇阿玛……!”
“好了好了,朕这不是都告诉你了么……”
左右屋里头也没什么外人,康熙轻笑着把自个儿这个儿子抱了起来,好脾气地揉了揉他的脑袋,又放缓了声音耐心哄道:“朕原本也是打算着再等等就告诉你的,谁知道老祖宗就那么顺手把狼纹扳指也赐给了他了?朕知道的时候也实在是哭笑不得,这闹得一大圈子乌龙……”
胤祺依然觉着打击实在太深,怨念地把滚烫的脸埋在康熙肩头不肯应声。康熙揽着他在床边坐了,又冲着一旁的贪狼招了招手,望着他温声道:“如今这些事儿你也都知道了,可有什么打算没有?这狼牙跟扳指朕是不能再还给你了的,如今正白旗已归皇室,若是你拿着这些东西,反倒是招祸之物——这东西的用途朕不会再叫你知道,作为补偿,朕也可以答应你一个不太过分的要求。”
依着贪狼跟胤祺的心思,这一回能保住命就已是大幸了,又何时动过再多哪怕半点儿的心思。康熙的话音未尽,贪狼便忙扑跪在地,顿了片刻才诚声道:“臣只愿一辈子守着主子,还请万岁爷恩准……”
康熙眼中闪过淡淡欣慰之色,微微颔首道:“既然要好好守着小五儿,朕总得给你个身份,就赐——你的原名是什么?”
屋子里头忽然就陷入了诡异的寂静。古人是没有给尚在襁褓里的婴儿起名字的习惯的,又兼当时事出紧迫,苏家也来不及给他起过什么名字,后来到了谭家,这老百姓又哪会真给孩子起个别嘴的学名,不过是“狗子”“坎儿”地胡乱起个贱名儿好养活罢了,至于再往后到了谢家,身为七星卫本就是只轮排序不论名姓的,竟也每个正经的名字……
胤祺倒是还记着当初去放贪狼家人的时候,自个儿那位外祖父认出过贪狼的身份,说他是“谭家那个乳名叫狗子的娃娃”,定了定心神轻咳一声,面色诡异地幽幽开口:“谭——谭二狗……”
“……”康熙顿了片刻,从善如流地继续道:“赐苏氏遗孤贪狼正四品御前带刀侍卫,赦其全部罪名,彰京郊谭家‘勇义’二字。梁九功!”
胤祺四处望了望,刚想跟自家皇阿玛说梁九功叫自个儿关在了外头,就见着耳听八方的梁公公应声推了门儿,目不斜视地快步进了来俯身道:“奴才在,万岁爷您吩咐。”
“拟旨用印吧,回头叫南书房入册。”康熙淡淡嘱咐了一句,又顺手敲在了自个儿这个儿子的脑袋上,没好气儿地道:“赶紧给人家起个正经的名字!也真亏你叫得出口……”
“倒不如皇阿玛您给起一个吧,就儿子起名字的本事,也不是第一回叫您笑话了……”胤祺悻悻地嘟囔了一声,捂着脑袋没精打采地揉了揉。康熙微挑了眉,眼中便带了些无奈又纵然的笑意,揉了揉他的脑袋轻笑道:“既是苏家生,谭家养,再加上你起得这稀奇古怪的名儿,就叫苏谭琅罢——总归是差不多的,听着也好听。”
贪狼忙伏地恭声谢恩,又真心实意地拜了三拜,才终于偷偷抬头望向自家的小主子,眼里浸润过放松又柔和的笑意。胤祺冲着他偷偷眨了眨眼睛,眼中也带了惊喜的亮芒。康熙含笑望着这两个孩子的小动作,抬手揉了揉这个儿子的额顶,轻笑着温声道:“今儿跟皇阿玛睡可好?若是怕那边儿冷,朕就在这儿陪着你睡也成……”
“我上那头陪着皇阿玛去吧,您睡在这儿,可要吓死曹大人了。”胤祺笑着跳下了床榻,又朝着贪狼偷偷比划了个搞定的手势。贪狼虽不大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却也能看得出自家小主子眉眼间真心实意的欢喜欣慰,浅笑着轻轻点了点头,目送着他渐渐远去。直到那两人的身影已彻底不见了,才终于抬手用力敲了敲砰砰直跳的心口,跌坐在榻边长长地舒了口气,唇角便勾起了个小心又轻柔的弧度。
这样,他仿佛就能稍稍的——离主子近那么一点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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领着自家儿子回了下榻的地方,康熙拢着他坐在榻上,揉了揉他的脑袋,望着那双清亮干净的眸子柔声道:“小五儿,朕今日特别高兴……你可知道是为了什么?”
胤祺不由微怔,下意识轻轻摇了摇头。康熙将他用力拢在怀里,静默了许久才再度开口,声音却已带了些隐隐的欣慰哽咽:“这么多年了,你永远都是皇阿玛最懂事、最贴心的儿子,却从来都没跟朕要过什么,更是从来都不肯叫朕有半点儿的为难……今日你总算愿意敞开了心扉相信朕,没跟朕耍那些个小心思,而是直直白白地就跟朕说了出来,你可知朕心里头——有说不出来的高兴……”
胤祺只觉着胸口微涩,下意识抬手用力抱住了面前的皇阿玛,微哽了声道:“是儿子不懂事儿,叫皇阿玛操心了……”
“你要是能不懂事儿一些,朕倒是反而不用那么操心了。”
康熙抚了抚这个儿子仍显瘦削的背脊,无奈地缓声笑了一句,又宠溺地揉了揉他的额顶:“朕说过要宠着你放肆恣意地活着,这句话永远都是真的。你想要弄出来个贾家的事儿,曹寅也跟朕说了,这是好事情。你放手去做,没银子了就找曹李两家去要,若是再不够,朕的内务府也是你的后盾……你的心事太重,长此以往是要伤心伤肺的——朕可是你的阿玛啊,当儿子的有了难题不去找阿玛,又能找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