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乐右京也不惊慌,宝刀斜斩,顺手摘下刀鞘,一同封锁来势。长刀封了个空,刀鞘却在瞬间被李岩长剑绞为数截。失了刀鞘,等于失了最拿手的“拔刀术”,神乐右京却不惊慌,只是哈哈一笑,凭着瞬间捕捉到的对手剑刃,使了一路杏花春雨般的剑法出来,以虚对虚,以实对实,迎了上去。周边众人听着叮叮当当一阵急响,也不知瞬间刀剑交击了多少次。周边的人都是满脸讶色。
神乐右京师从于“扶桑剑圣”天草狂四郎,由于“御天流拔刀术”这等决生死胜负于瞬间的剑法,一合之敌都少有,以至于倭国剑客都以为他也只会“拔刀术”而已。其实他精通“活人剑”、“杀人剑”两路,“御天流拔刀术”只是“杀人剑”中的绝招,“活人剑”的极致就是当前施展的“明神流樱花道”,威力不如“杀人剑”,却胜在后劲悠长,几无破绽,此时以此招与李岩对决也算相得益彰。
李岩却不知自己一次反击逼得神乐右京平生第一次使出“活人剑”,只是觉得要再胜对手只怕难度不小,也抖擞精神,将“决浮云”一路路使了出来。他东来途中得了二十日悠闲,正好将往昔经验汇于一炉,此时他剑法融合诸家之长,比起离流光时又有精进,此刻使出,无论是剑法还是攻守时机,便是于九音在场,也要赞叹一番。只是数十招下来,竟然占不得上风。
神乐右京更是心惊,自他这一路“活人剑”习成,天草狂四郎便跟他说,莫谈本国,以他当前剑术,去了武力最盛的中土也有扬名天下的实力,他也一直以此自矜。谁知中土来的一个小小少年竟隐隐有压制他的实力,心中傲气怒气渐升,招法上却更是严瑾,定要胜出此战,用以正名。
李岩见对手招式混然天成,无懈可击之中时刻伺机反击,若要分出胜负,没个几百招只怕不成,他善于借力借势,自然是胜多负少,却是没有那许多闲心。当即长啸一声,若龙吟凤鸣一般,轻功使到极致,在经过之处留下无数幻影,围着神乐右京不断出招,“决浮云”的剑意,“破军枪法”的心决,尽皆融在剑中,正是当日对付佛心宗空山的策略。要在无中生有,硬生生凭借轻功将对手的破绽压榨出来。神乐右京见对手轻功如此高强,暗暗吃惊。他剑法高绝,轻功却非所长,欲要以不变应万变,对手的剑招却又层出不穷,只能被动应敌。心知再如此下去,定然有败无胜。心念已决,趁着李岩正面一剑攻来,一个倒纵,闪身退出去出去丈许,蹲踞于地,藏锋于袖,左手五指虚握刀锋,如同将刀收在鞘中一般。
李岩轻功本就比他高明,见他后纵之下破绽尽露,猱身追击,一剑刺在对手左肩,正要道句“承让”,神乐右京大喝一声,藏于袖下的长刀若绷紧的弓弦一般,弹射斩出,匹练般的刀光一时间将天空的烈阳掩盖了下去。李岩心知不妙,若是后退的话,又回到了第一招交手的开端,只得侧身闪开,险之又险中错身而过,仍有被对手招式锁定的感觉,赶忙转过身来,凭借对手也需转身追击的时机,凝真气于剑上,二尺青芒吞吐不定,刹那间天地似有风云变色,纳于剑锋,正是一招“上决浮云”,蓄势而待发。
神乐右京这一次使出的是“斩天流十方居合道”,与“御天流拔刀术”相似,威力更高一筹不说,强即强在“十方”二字,任你躲向何处,凭借心神气机锁定,定会追击而至,除非己方力尽,否则不中的则不罢休。他借着刀势一个回旋,转身即是石破天惊的一刀,继续向李岩斩去,刀上神风覆刃,如同裹着一团烈火般,力道竟丝毫没有因为方才的落空而有所衰落。
室内众人都站起身来,看了此时情形,方晴羽也有些后悔没有及时阻止他们。
各属于自身极致的招数乍然相击,刀剑发出“轰”一声巨响,李岩看到对手刀上火光一闪而没,接着就是一股沛莫能御的劲气传了过来,身体不由自主被这股大力击得向后退出。后退过程中,李岩乘天地之正,御六气之辩,将这股大力本源看的透彻,如何流转,如何侵袭,如同画好的图形一般。他长剑时方时圆,身形左转右晃,脚下奇正相交,转眼之间将这股大力在经脉之外化于无形。只是这么一来,仍旧气血翻涌,只能原地运功消解。对手的一招集聚了全力精力,甚或调动了身体潜力才施展了出来,岂是容易化解。敌方的劲力虽被阻于体外,经脉受到震动,竟有错乱之感。此时再有人出手,他定然毫无反抗之力。方晴羽一跃向前,将手掌贴在他背心“灵台穴”,施展内力,助他引导真气,同时放开神识,监控四周,防止有人包藏祸心,突然袭击。
神乐右京看着对手竟将自己最为得意的杀招消于无形,惊诧、失望交击,又受了这威力无俦的反击之力,登时吐了一口鲜血,向后倒下,却似被什么东西半空拦住。且不说内伤,只是透支的身体潜力,月余之内也别想再与人动手过招。早有从人从两边抢出,将他抬了下去。接着一片似是溶于空间的纸鹤展翅而飞,回到了神乐右京出来的门内。余人注意力都在两人身上,没有注意到,全力戒备的方晴羽却看得清清楚楚。
半晌李岩长处一口气,将体内淤血吐出,内伤尽去,才入室对藤原义平道:“贵属武功太高,只得全力相击,才落个两败俱伤,还请见谅。”藤原义平却道:“贵国常说英雄出少年,此言诚不我欺。今日见识了阁下的高招,也可压一压这帮武士的骄矜之气。若有机会,还望李公子不吝赐教。“李岩连道不敢。
藤原义平一笑,却转而对藤原纪平道:“纪平,天朝的客商是你引来,本应由你全权负责接待,以及后续往来事宜。只是我怕已有人盯上了你,数日之间两次刺杀,动用人力物力都是不差,看来不能小觑。你便好好在京都待着吧,顺道将这些人揪出来。后续交易,先交给清盛来管,待你将这些事情处理完结再接回去。你是咱们藤原家的未来,绝对不能出事,回头我让左岛与连马去你府上保护你。”
藤原纪平笑道:“多谢兄长关怀,只是这么一来,刺客再也不敢上门,那就不妙了。不用麻烦左岛、连马,这样才好引蛇出洞。只是以后要辛苦清盛侄儿了。”楼明月就在他旁边,眼神余光看到他放在几下的手握成拳头,似欲将什么东西捏碎一般。她久经世事,心中已大概明了怎么回事了。
藤原义平满意地点点头,又道:“贵客的住处已安排好了么?”藤原纪平说道:“我欲让他们住我府上,贵客却坚持要住驿馆,正争执间,兄长就通告了我们来见。”楼明月赶忙道:“我等此来只是商贸而已,又非国使,先前已多有叨扰,岂能再有过分要求。我观京都馆驿处处,居住便不劳费心了。”
藤原义平大笑:“若是国使就不会让你们住在自己府上了。我之前已听闻了,你们是卓神医的故旧,卓神医又是我的座上宾,此番他在外为我奔走,我却让他的友人住馆驿,怎么也说不过去。”楼明月见不好推辞,也就应下了。藤原义平很是高兴,继续说道:“只是纪平府上未必安全,再住那里也不妥当。我这个府上公人来往不绝,实在不是个休息的好地方,可得好好想想了。”说着沉思起来。
藤原纪平道:“住在宗家如何,也便于清盛与众位贵客交流。”藤原义平点了点头说道:“不错,还是你主意最多,就这么办。你带贵客过去见清盛吧,我这里还有些公务要处理。晚间有空,在宗家设宴款待众位。”最后一句却是对楼明月他们说的。
于是楼明月等皆起身告辞,由藤原纪平引着前往宗家。所谓宗家,是皇帝赐予藤原氏的常居,最开始是弓削宗矩的宅邸,后来藤原信平助铜雀帝平灭弓削之乱有功,便赐了给他。起初藤原信平、义平、纪平三兄弟都住在此间,后来信平去世,他那一支恐触景伤情,便搬离此地。义平、纪平又都身居高位,各有自己的府邸,也搬了出去,只有藤原清盛还在看守宗家。倭国风俗,便是皇后妃子也需在自家生产,待灵宝皇子出生后,也一直养在宗家。几人边走边说,李岩等听了这个消息,都觉得很稀奇。只是想想也正常,由于血脉的缘故,帝王必在皇子皇女间产生。一名天照大神的血裔养在府中,无疑是一颗决定整局走势的棋子。
因为都在左京,藤原氏宗家与太政大臣宅邸相隔也不远,不多时就到了。门卫见到藤原纪平,赶紧行礼。藤原纪平道:“你去告知一下清盛,说我奉了家主的令有些事情跟他交代。”门卫忙不迭过去通传,藤原纪平示意五人随他进去。
李岩进门就发现,藤原宗家的布局当真奇特。整个宅邸与他见过的宇文涟漪的公主府大小差不多,只是南北短了少许,东西宽了许多,中间两条交叉呈十字形的长廊将整个院落划分为四部分,如同一个“田”字一般。除了南边靠近大门这一侧只有少数房屋,应是住的下人之外,另外三处长廊尽头各有一组建筑。莫说是李岩了,便是楼明月也未见过这等奇特的格局。
藤原纪平一直未说宗家布局的事情,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此时笑道:“平安京处处依照大唐两京,上自皇宫下至民居都是如此。若说有例外,也仅此一处了。弓削家本就是阴阳师世家,代代家主都精通堪舆地理。据说建此院时平安京方建立,弓削第一任家主亲自设计,处处暗合阴阳之道,后来弓削家也着实兴盛了几十载。弓削宗矩败亡之后,铜雀帝将此处赐予家兄,也未曾改变过此间布局,一直沿袭了下来,目前也兴盛了二十余年了。你们且看,廊道分开的四处院落分为桐苑、兰苑、菊苑与藤苑,每处景致不同,所种的花木也不同,平日里四处走走也是不错。”
一面前行一面介绍了四个园子中花木的来历,倒也颇为不俗,一直走到了一面屏风前,绕了过去,这才看到北面屋宇以及被遮住的一片风景。这面屏风一则为主人遮蔽隐私,一方面又形成了山重水复、柳暗花明的效果,整个府邸似乎突然之间大了许多一般,也算是巧夺天工了。
藤原纪平指着东侧廊道尽头的一排房屋说道:“这就是我在此间的居处了,虽然好久不住,日日也有府中的下人过来打扫,到时候你们就住那里,有什么需要直接吩咐他们即可,不必客气。”楼明月、李岩等拜谢。他又指着正北的屋宇道:“这一排就是义平兄长的住所了,只是现在由清盛侄儿与灵宝皇子居住。他们一个年少气盛,一个少不更事,若有得罪之处还望诸位莫怪。”李岩道了声“不敢”,又指着西侧房屋问道:“那这里就是令长兄藤原信平公生前所住之地了?”
藤原纪平实是睹物伤情,黯然说道:“信平兄长天纵之才,只可惜英年早逝。自打他那一支搬往平城京之后,只怕屋内的灰都有寸许厚了。其实那里也是早些年弓削妙回家省亲的居处,很多人都说先兄之死是她鬼魂做的,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李岩闻言看了旁边方晴羽一眼,她却是若无其事一般,只顾聆听。
长廊从中心交会形成一个巨大的亭子,中间还摆了一些座椅凳子,看样子也不像摆设,倒是经常在此间待客。此处到尽头的房屋,距离大概都是三十多步的样子,从亭中可以看到正北的屋门大敞。
此时北面正屋中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男子身着便服脚踏木屐,沿着长廊踏踏出来,老远便道:“叔父难得回来,侄儿有礼了。”言语甚是客气,手上的动作却没有跟上。藤原纪平笑道:“免礼了。清盛你过来,我给你介绍几位大唐前来的贵客。”藤原清盛磨磨蹭蹭施了一半的礼收了回来,看来他也未必将这个身为内大臣的叔父看在眼里,口中说道:“几名中原来的客商,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又对楼明月道:“你是他们的头儿么,父亲跟我说了,以后你们的货物到了我国,直接拉到京都,来此间来找我便了,必然给你们最优的价钱。”
这样的纨绔子弟楼明月在中原就见多了,又何尝怕过,只是不愿麻烦,就笑而不语,顺带向李岩使个眼色,让他不要轻举妄动。藤原清盛见她藐视自己,喝道:“怎么,你们不想做生意了么?速速回答我,是还是不是。”正欲勃然大怒,忽地看到旁边穿着一身翠绿长衣的方晴羽,他却不是像藤原纪平那般不识货,词语匮乏的他只能想出“美若天仙”这个词语,顺势脸色一正,对众人道:“既然是大唐来的,便是客商也是了不得的客商,还请赶紧入内奉茶。”
藤原纪平知他向来如此,也不以为意,只是微微一笑,对五人道了声“请”,率先领路入了北屋正堂。待大伙儿坐毕,仆从奉上茶水,藤原清盛直接就问:“这几位都怎么称呼啊?”李岩等一一报了自己名字。藤原清盛不理旁人,直接笑嘻嘻地对方晴羽道:“这位娘子人美,名字也美,此来平安京,想必路上也受了不少苦楚,到了此间便如到自己家中一般,定要好好休养一番。”
方晴羽道:“那有什么累的,我们中原的女子讲究出嫁从夫,他去哪里我自然要跟到哪里,刀山火海都敢闯一闯,何况只是这么些海上的风波而已。”说着还含情脉脉第看着李岩。藤原清盛闻言,神色上就有些不好看了。藤原纪平赶忙岔开话题:“灵宝皇子哪里去了?”藤原清盛“哼”了一声说道:“午睡未醒。”藤原纪平微微皱眉:“如此下去,将来如何继承皇位,你便任由他这般胡闹不成?”藤原清盛也针锋相对,冷笑道:“他只要活得好好的就成了,到最后又不用他决断什么事情,大权在咱们一家手里呢!”
藤原纪平见他当着外客的面如此肆无忌惮,勃然大怒:“你不怕我去告知兄长么?”藤原清盛只是冷笑,一副“你随便”的样子;藤原纪平日常随和的模样不见了,眼中怒火渐盛。楼明月见状赶紧出来打圆场,两人才止住针锋相对之势。藤原纪平又道:“我先安排贵客住处,晚间兄长回来设宴,等下我回去安排一下再过来。”藤原清盛爱理不理地应了一声。
藤原纪平显是怒火已经平息,对着小辈也没有拿什么架子,老老实实辞行,才带五人离开。待进了东厢,落座完毕,藤原纪平才苦笑道:“让各位见笑了。”楼明月连道不敢,又说:“少年人有所仰仗,青春得意,难免有些飞扬跋扈,待回头再历练历练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