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佛说是经已,长老须菩提及诸比丘、比丘尼、优婆塞、优婆夷,一切世间、天、人、阿修罗,闻佛所说,皆大欢喜,信受奉行……铁血时代那些让人热血贲涌的事,一想起来如同烈酒,马上上头……杨伟诵出的经文略有停顿…………生活,将怎么样继续下去!那么,自己成了一个恶人吗?杨伟觉得自己不是,不管是出手教训还是为生活所迫干着讹人的勾当,杨伟从来都是出手有度,尽量不伤人!事实上,杨伟不管是出手杀人还是伤人,他得觉得自己做得没有错!那么,自己算得上一个善人吗!杨伟也觉得自己不是,师傅教给的五戒破得干干净净,连最后守着的淫戒也破了!这些年累积起来的偷鸡摸狗的事,要按佛家的标准,那不是坐看守所的问题,要下阿鼻地狱的,是要被割舌挖心来世还得做牛做马做猪!对!还有这个淫戒!还有那两位蚀骨销魂的女人!两位宛如天仙的女人,杨伟没有一个觉得后悔。佛说,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是得道的最高境界,多少年来,杨伟一直想着这个最高境界是个什么样子。后来只觉得和薛萍在一起曾有过如沐春风的感觉,和韩傲雪做爱的时候,有一种忘我的感觉,那种忘我的感觉不正是得证大道无我相、无众生相的境界吗?呸!呸!呸!杨伟只觉得这想法是对师傅教诲的最大亵渎!不能想……可不想又忍不住要想!……何以故?须菩提!无有法名为菩萨。是故佛说:一切法无我、无人、无众生、无寿者。须菩提!若菩萨作是言,‘我当庄严佛土’,是不名菩萨。何以故?如来说:庄严佛土者,即非庄严,是名庄严。须菩提!若菩萨通达无我法者,如来说名真是菩萨。杨伟一直念了几遍才使自己想到女人时开始浮躁的心里冷静下来…………那么,我该怎么做!杨伟感觉到,一直有一股看不见的绳在牵着他,牵着他的命运。十年前,因为无所依靠,进了军队;两年前,因为衣食无着,成了混混地痞;几个月前,因为想出人头地,成了凤城的恶棍;几天前,又因为一时的冲动,进了看守所;几个小时前,又因为不想读书,进了小号;仿佛这根命运之绳在牵在别人的手中。我自己仿佛并不在自己生命的主宰。……十几年前,空性大师曾经经常念给他一句佛谒:我本求心心自持,求心不得待心知。佛性不从心外得,心生便是罪生时。那次空性告诉你这些,却是即将远化飞升之时,抚摸着杨伟的头,慈爱地看着这个阮劣的弟子说道:悟明啊,放下心魔,便即是佛!心魔,难道我有心魔……我的心魔在哪里…………杨伟一夜坐着,纹丝未动。把他许多年的见闻和空性大师的教诲一点一点串到了一起,这想来想去,这个心魔,好像就是自己,就是自己的欲望……如果自己不太能够一心向佛,守得住清贫与寂寞,也许就能传下师傅的衣钵。如果当年自己守得住舜王村的贫穷,也许自己现在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农民,贫穷却也安乐!如果自己当年能守得住军中的纪律,也许自己能够成为一个职业军人,一生可圈可点!甚至于,如果自己就心甘情愿当一个混混,像虎子、大炮那样浑浑噩噩,活过一天算一天,也未必不是一件幸事。可自己偏偏还有那么一点不甘心。贫穷的时候想着富有、被约束的时候却想着自由、在寂寞的时候想着繁华、孤独的时候又想着喧闹、在不名一文的时候想着出人头地、在有了一个女人之后还为另一个女人怅然若失……对,心魔,心魔就在这里,就是自己。因为我永远放不下自己,才与佛无缘;而佛却一直在我心里,让我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放下我?还是放下佛?心魔是我、心魔亦是佛。……想到这里的杨伟只觉得灵光一现,原来如此,师傅一直教我率性而为、不拘以法,这才是真正的大道所在,就像师傅经常说得:心中无我便有我、心中无佛便是佛。想当年,师傅年轻的时候还云游四海,当个走方郎中悬壶济世,直到中年以后才遁入空门。如果佛与我本无缘,无论我再怎么耿求也求不来佛!如果佛与我本有缘,我便不求佛也自在我心中。如果我,如果我本改变不了这个世界,为什么不让这个世界来改变我!……杨伟缓缓地睁开了眼睛,这个时候却不知道已经是什么时候,杨伟只觉得一身轻松,浑身已经没有这些日子来的颓废,心安如石、双眼清澈如水,浑身觉得舒泰自然。他站起身来,看看这老钱留下笔和书,摇摇头笑笑……改变无处不在啊!这老钱不就一直在逼着我改变吗?……看守所岗楼前,老钱悄悄地问小号的孙管教,那小号那杨二毛这两天没什么事吧。老钱这心里一直担心,两天了就没一点消息,听看守说是一直坐着。其实老钱根本没有对杨伟有多大期望,大不了关两天,那天所长高兴了,放出来拉倒,要真碰上普法检查什么地,大不了再把这货关里头关两天。“没事,那傻逑这两天一直装神弄鬼念经呢……上午动了,老实了,正抄书呢!”那小号监仓的管教说道。“不会吧,那小子会老实?”老钱这大惊小怪地一说,好像认识杨伟和锦绣这群黑保安有些时间了,要说这些人会老实,还不如相信母猪上树这话实在些。“咂,不信呀,你自己去看吧!”那孙管教却不理会老钱,这老钱就不像个管教,倒像个管家婆,一说起来就絮絮叨叨个没完。那老钱当然不信了,就自已进了小号仓,悄悄打开杨伟监仓的观察孔,一看,揉揉眼睛再看,这却是倒吸一口凉气,心里头却是如同真看到了鸡仔下河、母猪上树一般!为啥,原来那杨伟正盘腿坐在地上,翻着书,一笔一划地抄写着,那神情是如此地专注且心无旁骛!连观察孔被打开了都没有发觉!耶耶耶!老钱直是倒吸了一口凉气,这真个是怪事天天出、这母猪不是上树,改看书了!苦困尤甚须求变老钱看得的确没错,杨伟是开始学习了。这学习的动力来自于他的顿悟:如果不能改变世界,为什么不让这个世界改变我呢!这些天,他一直想,我缺的是什么。排第一位的是对这个社会缺少必要的认识。从几十户人家的山村、人迹罕至的寺院、到军事化管理的营区,杨伟的生活轨迹基本都脱离了这个社会,严格地说,他觉得自己只能算半个人。以前这杨伟有俩钱甚至不知道银行,像所有山西人的传统一样把钱捆在裤腰里才觉得保险;没有上过学却对学校无限神往,直到现在看见一队队少男少女骑着自行车飞驰而过还是觉得心生羡慕;甚至在来到凤城前,没有真正意义上谈过一次恋爱,每次看见夕阳下的一双一对就觉得自己还少了一半!……身边的世界都已经改变了许多,而我的心,多多少少还留在华俨寺里、留在军营里、留在监狱里,使得自己看起来与这个世界是如此地格格不入。其实身边的世界都一直在改变,只是自己一直耿怀着过去不愿接受这个改变罢了!杨伟最后想着,这个世上,没有做的事太多的,世界这么大,而我只当过和尚当过兵。这次出去了,得让自己重新来过。要重新来过就不得不正视身边的个这世界和这个世界法则了,这也是杨伟发现的自己一个缺陷。当和尚只知道佛法无边,那里还知道法律无情;进了军队,却又是个合法杀人的军人。虽然杀得是该杀之人,但与我佛慈悲的原则就是对立的。这个时候,让杨伟的世界观开始混乱,再到醉生梦死的红灯区更是乱得一塌糊涂。这快意恩仇的杨伟根本就不觉得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进进出出于派出所、看守所,已经游离在了犯罪的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