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炯正襟危坐,这时候他已经全然明白为什么当初骆宾王要收下郭虎禅当亲传弟子,只怕这位老师早就知道郭虎禅的身份,所以郭虎禅才能在太学里待了一年不到就去了细柳营,而且在那之后这位老师也是刻意培养太学里士子的尚武之风,同时打压文皇帝当年在太学里培养扶植的那些人。
“老师,今日大朝会上,为何郑国公他们不顺势而为?”杨炯含蓄地问出了自己的疑惑,今日大朝会,他们太学没有掺和,他总觉得骆宾王这个太学令肯定是知道其中内情的。
骆宾王看着杨炯,苍老的脸庞上露出了几分笑意,看起来杨炯还是没有看透世情,不过这也无妨,如此的杨炯才是他所喜欢的那个耿直之人。
“今日郑国公他们若是逼迫皇帝退位,即便能成功,可帝国朝堂还是修文年间以来的那个朝堂,不会有太大的改变。”骆宾王朝杨炯说道,“昔日前朝隋室,杨坚代周,终究没能铲除那些世家大族,方有二世而亡,如今帝朝虽然不似前朝那般,但是前车之鉴,实当殷鉴。”
骆宾王说得虽不十分明朗,可杨炯还是明白了骆宾王的意思,郑国公他们今日固然联合太皇太后可以废掉皇帝,但是朝堂里那么多庞驳复杂的利益集团,又如何清除得了。
郭虎禅大军在外,大势在握,又何需惧怕如今的皇帝,尤其是今日大朝会上,明诏承认了郭虎禅的身份,就已经彻底动摇了郭元佐皇帝之位的合法性,可以说郭元佐除非有逆天之能,否则在郭虎禅回师的大军之下,绝无翻盘可能。
“凉州宗室,安西都护府再加上北庭都护府和当年先太子的旧部,你觉得即便是明而争位,未央宫里那位有几分胜算。”骆宾王看着有些明白的杨炯,继续说道,“这世上多少都是趋炎附势之徒,如今长安城内外百万人口,关中不堪重负,想要解决此难题,又岂是和稀泥能成的。”
杨炯这时豁然开朗,郑国公他们不行废立之事,看似愚行,实际上只怕是存了要对帝国朝堂来次大清洗的念头,只不过他们为了达成这个目标,付出的代价也未免太大,杨炯可以预见,皇帝的反扑会相当猛烈,到时候功臣集团自身只怕也会遭到重创。
“这个国家,没有谁是不可以牺牲的。”骆宾王看着低头沉思的杨炯,沉沉叹了口气,贺正阳这位老国公确实是一心为公,只怕和他一起的苏全忠,薛讷等人,全都不明白这位老国公的心思,皇帝反扑,功臣集团受到重创,这样日后郭虎禅回朝称帝,才不会受到任何掣肘,同样也可以借着这场夺位之战,大肆清理一批这些年膨胀起来的世家,商人和官员。
杨炯这时正自沉思于自己的想法,并未听清楚骆宾王口中忽地所叹的那句话,他如今想的只是,郭虎禅大军即便要杀回长安,怕是也需要几个月的时间,这几个月的时间里郑国公他们会如何做。
骆宾王没有再说什么,之后的事情全看今夜如何,郑国公老辣弥坚,相信不会让他失望。
…
西城,景虎堂,杨国忠看着大厅里召集的全部手下,背负双手,一言不发,只是看着外面的天色渐渐暗下来,他在等郑国公府的烟花讯号,今晚就是他景虎堂报效郭虎禅的时候。
大厅里,景虎堂里的大大小小的头目此时也都是沉默地等待着,他们被召集时,还不知道朝廷已经明诏公布郭虎禅的身份,全都是到了这里之后才从杨国忠口中知道。
每个人都知道自己日后富贵,全在杨国忠口中今夜一搏,虽然他们如今待在这大厅里,当中不乏有人起了其他心思,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也都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正如杨国忠所说,皇帝心胸狭窄,可不会放过他们,更不会把他们这些小人物当回事,他们的富贵全都系于郭虎禅这位主上身上,只要大事一成,他们个个都是功臣,区区富贵不在话下。
长安城外,长安都护府的大军驻地,虽然郭元佐下令封锁大朝会的消息,可是枢密院尽管不能控制长安都护府,但是不代表他们无法渗透,而将一些消息透露到军中更不是什么难事。
军心已乱,这是出城后直奔大营的郭元佑的印象,不过他也清楚,这是必然的事情,毕竟长安都护府的士兵,不少都是长安附近的关中子弟,里面出身军人世家的更不在少数,比起他那位在武功上几乎无所建数的父亲文皇帝,景武太子即便死去多年,可是其威名仍在,尤其是对于那些帝国军人来说,景武太子也许代表了帝国霸权最后的辉煌。
尽管情况很糟糕,不过郭元佑庆幸毕竟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年,大营里军心虽乱,但也不至于无法挽回,而且最重要的是长年的训练和他父亲文皇帝在位时对长安都护府的控制,他依然还能指挥得动那些将领,而士兵们显然还是把他那个兄长当成帝国的皇帝。
暮色昏暗,长安城里已是华灯初上,从天空俯瞰,万家灯火如同星海一般,而郑国公府前,更是车水马龙,功臣集团里的大人物几乎全都到齐了。
街道的一端,平阳王府的车队出现在了郑国公府门前那些护卫的视线中,很快平阳王已到的消息便传进了府中。
灯火通明的宽阔大厅里,贺正阳一身戎装,而到齐的功臣集团的众人,除了魏叔玉,长孙谵这些文候世家,其余将门的主人也都是个个戎装,腰悬刀剑,面色如铁。
郭岳南更是身披当年战甲,手持重剑,站立于厅堂中央,今日他要和郭长生做个了断,而长孙谵和魏叔玉则是皱着眉头,贺正阳今日大朝会上突然逼宫,向郭元佐发难,根本没有事前通知他们,让他们极为被动,大朝会后,两人更是忙着遣散家中子弟,几乎没空细想,直到此时赴宴,方才得空猜到了贺正阳的些许用意。
郑国公府外,郭长生下了马车,而他身后那些平阳王府的护卫则是紧紧跟在其身后,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而郑国公府的护卫们亦没有阻拦的意思,任由郭长生带着身后的护卫们进入府中。
走进郑国公府,郭长生的目光已自沉静下来,只是握剑的手越发地紧,果然是场鸿门宴,当他看到灯火通明的大厅里,那些功臣集团里的将门之主个个都是身着戎装,刀剑在身,心中已自明了,贺正阳有杀他之心。
“老叔。”郭长生仍旧依足礼数,朝贺正阳行了一礼,虽然他知道贺正阳不是妇人之仁的楚霸王,不会对他手下留情,可他也不是那个需要樊哙救驾的刘季。
“王爷不必多礼。”贺正阳朝郭长生说道,当年太祖皇帝犯的错,就让他来纠正好了,郭长生就不该活在这个世上。
“郭长生,今**我一决生死,不必再婆妈了。”郭岳南想到死去的长子,连和郭长生虚与委蛇的心思都没有,见郭长生和贺正阳叙礼完后,便直接喝道。
到场的众人并不十分清楚贺正阳究竟是什么意思,只不过现在随着郭岳南的大喝,他们全都明白过来,郭旭果然是死于郭长生这个平阳王之手。
郭长生手扶剑柄,看着一身杀气的郭岳南,也懒得废话,今日他来就知道绝难有善了,如今他只希望郭元佑不要来得太迟,否则的话他必死于郑国公府,他终究还是小觑了贺正阳这个老世叔,他发起狠来,可比宗楚客他们这些人要狠得多,便是连自己的命都舍得。
郭岳南重剑出鞘,他年轻时就是长安宗室里的高手,勇猛之名,便是在凉州宗室那里也是闻名遐迩的,只不过他年轻时兄长郭泰北过于杰出,才让他相比之下,显得不那么突出,而到了文皇帝时,似他这样的却再无用武之地。
郭长生虽然一直韬光养晦,可是却又怎会不知道郭岳南的底细,看着郭岳南那柄厚重的战剑出鞘,他也是拔剑迎上,不敢有丝毫的怠慢,虽然他自问武功比郭岳南高,但是这种生死相搏,两人之间的武功差距足以被杀意气势所弥补,换句话说两人现在是旗鼓相当的对手。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