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督府,书房内,看到脸色苍白回来的沈玉门,放下手中时人笔记的郭虎禅也给吓了一跳,“沈大哥,你这是?”他可没想到这才半个时辰不到,沈玉门脸色差得好像去了半条命一样。
“没什么,只是血书写长了。”沈玉门不以为意地说道,他刚才在帅帐里还真是当着一群手下的面,亲自割腕取血,写了一封千言血书,帐中的将领军官也各自咬了手指,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沈大哥,你这又是何苦?”郭虎禅知道沈玉门口中的血书必然是为了和亲之事,“要是皇上铁了心要应允吐蕃人求尚公主,你这封血书只会让皇上记恨你。”
“记恨就记恨,大不了我不当这个都督,回江南老家就是。”沈玉门却是摆手道,“兄弟,不是我说你,你有时候就是心思太多,却不知道大丈夫生于世间,有所不为,有所必为。”
“我们这些功臣之后,祖上大都是跟随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征战沙场的,从小就是听着祖父叔伯屠城灭国的故事长大,向来都是我们的祖父叔伯把别人他国的公主郡主什么的给抢回来当奴婢使唤。”沈玉门看着郭虎禅,虽然脸色苍白,可是神情间自有一股飞扬跋扈。
“我不管皇上是随便找个宫女封个公主嫁给吐蕃人,我只知道那是大汉的公主,一旦这事情成了,我以后没脸去见地下的祖宗先人。”沈玉门有些激动地说道,然后看向郭虎禅,“你是宗室子弟,你父亲也是战死的,你应该明白。”
郭虎禅没有答话,他本以为沈玉门是个有心机的人,可是看着现在的他,才发现自己并不明白沈玉门,或者说是他们这些功臣之后,这些人太骄傲,可是却并不让人讨厌。
“兄弟,我跟你说句实话,太祖皇帝为什么要定祖制,那是要限君权,内阁也好,枢密院也好,都是分皇帝的权,非雄主不能掌我大汉军国大事,平庸之主但当他的安乐皇帝就行。”沈玉门写了血书,胸中仍有一股烈气涌动,此时竟是跟郭虎禅说了些隐秘。
“文武之争,其实就是文皇帝故意挑起的,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利用内阁和枢密院的矛盾,达到独揽大权的目的。”沈玉门脸上神情变得阴沉起来,从太祖皇帝晚年开始,大汉的科举制度和太学已经趋于完备,如今朝廷上下,普通的平民子弟为官者超过七成,就算是长安中枢,庙堂腹心的要害官署,平民子弟出身的官员同样占了多数,太宗朝时,太宗皇帝时有亲征之举,那时内阁掌全国政务,枢密院管军队,何时分过什么彼此,又哪来文武之争。
郭虎禅看着神情不忿的沈玉门,知道沈玉门这二十年里看着雄霸世界的大汉一点点的衰弱,心中的那种无力和愤怒是何等的深切,如今终于全面爆发了,真不知道军中其他的功臣之后,勋贵子弟,还有那些累积军功的将门世家的子弟又是如何想的。
“你看着吧,这事情不算完。”沈玉门咬牙切齿地说完这一句后,朝郭虎禅道,“皇上虽然学了文皇帝的权术,可是还是太嫩,他想让内阁来给他背这个和亲的黑锅,那些老狐狸怎么会干?”
郭虎禅听着沈玉门的话,不由一愣,口中问道,“那怎么内阁还派了礼部官员来沈大哥你这里?”
“哼,那是那群老狐狸故意的,你以为他们会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性子吗?”沈玉门冷笑起来,“他们猜准我不会答应,而且此事终究会惹得天下议论汹汹,到时候自会有官员上书直谏。”
郭虎禅听完沈玉门的话之后,才发现自己正是小看了那些人的心计,皇帝想要利用内阁和枢密院之争来揽权,但内阁和枢密院的大佬也不是傻子,双方始终守着底线,去年皇帝准许吐蕃人复国,那只是一个对吐蕃人来说很重要的虚名,皇帝并不需要枢密院的配合,但是这次和亲不同,没有枢密院派兵保护,吐蕃人的使节休想活着到达长安。
和沈玉门又闲聊了一会儿,郭虎禅并没有留下来,沈玉门那封血书写下来,这身体不好休养个把月,怕是好不起来。
郭虎禅回到城中不过几日间,关内百姓便因为各大帮派被衙门查封而鼓掌欢庆,李客这个新上任的县尉一下子便成了百姓口中的青天大老爷,便是那些捕快上街,腰板也比平时挺了许多,一个个昂首挺胸威风得很。
玉门县官署,知道李客专程来拜访自己,县令赵无忌换上了官服,才去了正堂见李客,玉门关是军镇,又是东西方商队出入关的商税结算之所,其中利益巨大,可偏偏这笔商税被太祖皇帝许了大半给枢密院做军费,一直以来都是都督府和枢密院下派的专人收取商税,最后弄得玉门县官署彻底成了摆设,他这个县令到任五年,几乎没怎么处理过什么公务,而县尉衙门掌管地方治安,以前也是可有可无的角色,也就那个夏铁棠来了以后,才稍微有了些样子。
赵无忌是二十五岁时春闱考取太学,五年学成儒政,下放蜀地一县下的功曹小吏,三年历练,考成优良才由吏部提为县令,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最后竟然给派到了玉门关来当这个不管县令,玉门县有军镇镇压,当地帮派和军中关系盘根错节,他就是想抚政育民也无从下手,更何况上官给自己的职司只是盯着玉门关都督府和商税的事情,不要叫内阁给枢密院糊弄了,这五年不管县令当下来,也把赵无忌的心气都给磨平了。
“见过赵大人。”看到一身县令官服的赵无忌,李客行了一礼,从品秩论他这个从七品的县尉比正七品的县令小了半级,而且他以后若是想要在仕途上走得更远些,也需要这位赵县令相助。
“李县尉不必多礼。”赵无忌还了一礼,这几天李客这个县尉查封各大帮派的事情传得满城风雨,闹得沸沸扬扬,他自然也是知道的,心里对于李客这份刚毅果敢也有些佩服。
“不知李县尉来找本官有何事?”赵无忌虽然心中猜测李客可能是为了查封各大帮派的事情而来,可李客不开口,他终究是猜不到是什么事情。
“赵大人应该知道我查封了各大帮派,上至帮派首脑,下至帮众,足足抓了六百多人,这其中有两百人可以按律处死。”李客看着跪姿端正的赵无忌,缓缓开了口。
“什么,两百人。”饶是赵无忌在太学学了五年儒政,深谙养气之道,此时也被李客的话给惊到了,那可是两百多条性命,明正典刑,一旦上报刑部,到时候就是两百多颗血淋淋的人头落地。
“绝不会有错,那些帮派这些年来多行不法之事,包庇的江湖亡命之徒不少,我这已经是往轻了的说,要是严格按照律法,起码有一半人都得丢脑袋。”李客答道,他说得倒不是什么虚假之言,关内帮派的帮众里,不少都是各地逃来的江湖人,其中曾经犯过伤人害命官司的也不少。
“所以我此来是想请赵大人写封奏折,向内阁说明情况。”李客看向赵无忌,不管怎么说,一县之地,一下子要处决两百多罪犯,这都是大事情,除了上报刑部之外,也理该向内阁禀报,赵无忌是玉门县令,自是当由他来主写。
“李县尉放心,这份奏折本官会尽快写好送去内阁。”赵无忌应了下来,对李客的观感也是好了不少,这么大的事情,要是李客不来找他,而是径直上报刑部,到时候上面问下来,他这个当地县令居然什么都不知道,少说也逃不了一个失察之罪。
李客见赵无忌应允,脸上神情也没了先前刻意的拘谨,自是不着痕迹地隐晦透出这次事情他不愿独居大功的意思,而赵无忌当然是没有推却,很快便和让他观感还不错的李客开始称兄论弟起来。
在知道那些帮派的军中后台已经被沈玉门这个玉门关都督以军法拿下论处之后,赵无忌的心思也活泛起来,他二十五岁考进太学,虽然说不上什么才学高妙,但也不算太差,他自己也立志当个清廉能政的好官,如今玉门县最大的毒瘤给铲掉,他自觉可以一展抱负,却是想和李客这个县尉达成共识。
“赵兄,恕我直言,那些军中将校虽然也犯了罪,不过需得都督府内军法处论罪,上禀枢密院之后,我们才可以问都督府要人论处民罪。”见赵无忌居然让自己去跟都督府要那些被抓的将校一起定罪然后上书,李客皱了皱眉道,他知道赵无忌不是要害他,实在是文武之争,让赵无忌觉得这是一次能让文官长脸的事情,要是真能从都督府要到人,这写进奏折上报内阁,怎么说也是大功一件,只不过但凡是用脑子想想,就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听李客一说,赵无忌便知道自己急了,连忙朝李客道,“李兄,是我孟浪了,还请李兄不要放在心上。”
“赵兄言重,若是可以,我也想将那些将校拿来明正典刑,以正国法。”李客知道自己要是想在文官集团内立足,这立场问题绝不能出差错,亦是连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