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宋野城不到五点就在窗外隐约传来的喧闹中醒来。
北方的冬天日出晚,五点时天还黑得仿佛午夜,但剧组租住的这片村屋却早已苏醒,所有工作人员都忙活着洗漱赶往片场。
宋野城没有赖床的习惯,既然醒了就麻利地起了床,洗漱收拾好后,顶着令人神清气爽的老北风出了门。
踏出小院时,他往旁边屋子看了一眼,发现屋里没开灯,也不知江阙是没起还是已经出门。
豆子跟宋野城虽不同屋,但都在同一个院中,也早已听着动静起了床,此时打着哈欠跟在宋野城身后:“城哥,庄导不就是让你旁观一下嘛,你又不用做妆发,用不用这么勤快啊?”
宋野城回头瞥了他一眼:“要不你回去接着睡?”
“那——不行,”豆子继续打着哈欠,仿佛一个身残志坚的护工,“没有我的精心照料,我怕你高大伟岸的身躯会又冷又饿地跌倒在雪地里。”
宋野城看了看他左手电暖宝、右手羊毛毯、腋下夹着保温杯、保温杯上挂的塑料袋里还装着不知道什么小道具的婴幼儿保姆造型,嫌弃道:“你等会离我远点儿啊,庄导要是看见我围个观还这么娇气,非得发配我回去写三千字《论演员的公主病》不可。”
其实豆子准备的这些并不算出格,别说宋野城是正儿八经的一线大咖,就算他只是二三线,拍夜戏或者雨景冬景戏时只带这么点装备都堪称寒碜。豆子曾经就亲眼见过一个小流量拍雪景时,助理直接搬来四五个取暖器围着吹,最后导致片场跳闸的场面。
但他其实也知道,宋野城向来不爱搞排面,又仗着长期健身体质极佳,对很多别人看来堪称恶劣的环境都无甚所谓,再加上庄宴的确是那种看不惯娇气演员的老派导演,要是看到自己手里这一堆仿佛小姑娘生理期用的玩意儿,确实有可能吹胡子瞪眼。
豆子敢怒不敢言地撇了撇嘴,藏粮小地主似的把热乎乎的电暖宝和羊毛毯都塞进羽绒服里,拉上拉链装起了孕妇。
树林后的半山腰灯光大亮,各组都在忙碌着开拍前的准备工作。
宋野城隔着老远就听见了庄宴洪亮的嗓音从扩音器中传来,掷地有声的话语中夹杂着旁人的连声应和。
片场一侧临时搭建的棚下架设着不少机器和线路,棚顶吊灯光线柔和,映出了监视器旁的桌上那个伏案的身影。
是江阙。
宋野城光凭背影就已经认了出来,走近后才发现他似乎在低头写画着什么。
“白老师?”宋野城轻唤了一声。
江阙回过头,深邃有神的眼中看不出丝毫早起的倦意,但偏白的脸色和浅淡的双唇却还是暴露出了他血气不足的体质。
豆子昨天没能见到江阙,只听宋野城说他不仅年轻还很好看,直至此刻才亲眼见识到究竟是怎么个“年轻好看”法,顿时眼前一亮,心中不由“卧槽”惊叹了一声,赶忙跟着客气地上前打了声招呼。
“写什么呢?”宋野城随口问着,视线越过江阙看向了桌面,只见桌上零散放着纸笔橡皮等杂物,杂物间还摊开摆着两个速写本似的东西。
其中一个本子明显画的是分镜,分格画面旁标注着简单的镜号、景别、台词和时长,那粗犷的画风和潦草的字迹宋野城都很熟悉,应该是庄宴的分镜手稿无疑。
另一个本子同样也画着分格,但却只有画面而没有任何文字备注,且所有画面还都完整地上了色,精细程度看上去更像是要拿来出版的漫画。
宋野城对这本有些好奇:“这是?”
“哦,是我写剧本的时候画的。”江阙道。
当时剧本中有些场景设计得较为复杂,他不太确定用镜头展现效果如何,就先自己画出来试了试画面感。结果庄宴看到后很是意外,说其中有几镜画的十分出彩,让他对照着那些帮他修几格分镜手稿。
宋野城拿起江阙那本翻了翻,发现无论是从构图还是笔触都能看出绘画功底相当不俗,不由讶异地挑了挑眉:“专业的?”
“那倒没有,”江阙含蓄道,“小时候跟我爸学过一点而已。”
宋野城点了点头:“你爸是画家?”
这本来只是闲聊似的随口一问,可江阙却像是被勾起了什么有趣的回忆,眉眼间的神色都变得柔软了几分,唇边甚至浮现了一抹浅淡笑意:“算是吧,但他自己不承认。他说‘什么什么家’都太高大上了,听着心虚。”
被他这么一说,宋野城瞬间想起了秋明月女士当初听见别人夸她“老艺术家”时的不满,那会宋野城还以为她不满的是那个“老”字,结果秋女士却说:“什么鬼艺术家?这高帽子一戴我都不敢放飞自我了!”
思及此,宋野城忍不住跟着笑了笑:“你爸还挺有意思。”
江阙点了点头没有否认,下意识地将手虚握成拳笼在嘴前轻轻吹了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