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雪花还在飘,将整个高鸣台笼罩在苍茫一片白中,外面似乎还起了风,夹着雪花往屋里吹,寒风打在卫禹的后背,推着他往前走,可是卫禹却站立在屋门口,不肯往前走,而他手里捏着轻薄的书信,也如同千斤坠一般,压在他手中也压在心中,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卫禹的脑子仿佛要炸裂掉了,他万万没有想到会是这样,听到柳竟说百里捻称帝之后,他惊得目瞪口呆,他知道百里捻是心怀野心之人,更知道他是大姜旧人,却……却没有想到他就是大姜旧主,是传闻中灭于邺陵大火的少年君主姜捻,更没有想到他会利用北晏的状况,杀了宇文泱称帝。
这短短几日,北晏竟发生了如此重大的事情。
北晏境内早就民心动荡,朝纲颓败,宇文泱征伐作战惹得朝臣百姓诸多不满,又强征赋税,百姓更是苦不堪言。宇文泱在西昭战败的消息传回北晏,曾经的常胜将军被打得一败涂地,只领着几千人败回北晏,这让本就对宇文泱有怨恨的北晏百姓更是议论纷纷,怨气充斥着在这个北晏。
而宇文泱回北晏之后不但没有收敛,反而变本加厉。他擅自调出王宫中的禁卫军,又向百姓施加赋税,竟还想着挥师南下再与西昭作战。北晏因为常年征战早已经难以负荷,几年的自然灾害已经让百姓都吃不饱,哪里还有粮草供宇文泱挥师南下,北晏民心动荡到了极点。
而此时北晏王身亡且被宇文泱捂住不发丧的消息,在北晏王城之中传开,更有甚者言宇文泱想要造反,是他杀了北晏王仲演。北晏一时之间民声鼎沸混乱不堪,宇文泱自己的军马已经全部折损在西昭,警卫军根本就不听从他的话,正是民心动荡,朝纲混乱之际,百里捻拿出赤玉玉玺缺失的那块龙角。
得赤玉玉玺者得天下。
这是早就广为流传的一句话,更何况还有赤玉的传闻,传闻制成赤玉玉玺的红血赤玉,乃是大姜王朝一统天下的之时,在深海挖出的一块灵玉,乃是天神赐予大姜王朝的圣物,红血赤玉雕刻成玉玺,寓意承蒙天神之意做这天下之主。只可惜当初献给北晏王的赤玉玉玺缺失一块龙角,如今百里捻拿出龙角,并宣告了自己大姜旧主的身份。
这是无稽之谈,可是百姓相信。
完整的赤玉玉玺在手,又是大姜旧主,正值北晏民心动荡之时,百里捻竟将北晏改为大姜,复立了旧国大姜,言大赦天下免三年赋税。百姓不会管北晏改为大姜有什么不妥,只想要休养生息没有赋税好好过日子,更何况姜捻之名也算名正言顺呢。
朝纲有微词,不过百里捻曾做过打点,这一荒唐之事竟也坐实。百里捻杀了宇文泱,将警卫军抓在了手中,大赦天下并免赋税三年休养生息,不过几天竟将北晏朝纲整理得妥妥当当,也将隋义等旧将也留在北晏。
彻底复立了大姜!
……
赛戬看完了卫禹送过来的这封信,他紧紧抿着嘴唇,眼神之中尽是复杂之色,原来他不只是大姜旧人,他是大姜旧主姜捻。百里捻就是姜捻,他怎么没想到呢?而他的雄心根本就不是复仇三国,而是要复立大姜王朝啊,他怎么就没有想到呢。
赛戬紧紧攥着这封书信,久久不言。
窗外的雪下得更大了,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屋中像是冰窖一般,可是赛戬却没离开这个冰窖,他手中依旧抓着那书信,坐在百里捻曾经坐过的软塌上,沉默着。
“王上,回寝宫歇息吧,不要在这里坐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已经黝黑,陪在他身旁坐着的卫禹忍不住,开口催着赛戬。
赛戬缓缓抬头来看向窗外,下了好久的雪,大雪已经将所有覆盖,只剩下一片纯白,皎洁的月光下,窗外好像什么都没有,只剩下白雪,白得有些夺目,苍茫一片的白让赛戬眼睛里看不到任何。
“这雪白得像捻儿一样。”赛戬喃喃道。
一提及百里捻,卫禹就满脸怒气,“王上不要再提那人了!他才不是什么算尽天下的神机子,他是姜捻,是大姜旧主!”
“是大姜旧主又怎么样?”赛戬突然回过头来,表情十分认真,“我们不是早就知道他是大姜旧人了吗?不管他是大姜的旧臣,还是大姜君主,这有什么分别吗?对本王对羌晥而言没什么区别吧。不管掌管北境的是北晏还是大姜,是仲演还是捻儿,这没有什么区别,也没有影响本王与羌晥任何,为何要埋怨捻儿呢?”
卫禹看着为百里捻分辨的赛戬,他说得理直气壮,脸上没有一丝一毫地怀疑,可是这话却没有说服卫禹。他静静看着赛戬,“既然没有区别,既然没什么,那百里捻为何不辞而别?为何不向王上坦白身份?为何从未提及自己身份半点?王上从未隐瞒过他任何,可是他却从头到尾都没有任何诚恳。”
卫禹的眉头紧锁,他扯过赛戬手中的书信,“王上还看不明白吗?王上不觉得那赤玉龙角熟悉吗?就是之前百里捻交于王上保管那东西,赤玉龙角一直在他手中,他来陶阳就是从王上手中拿回那东西的。从他向北晏王献赤玉玉玺开始,就已经在筹谋天下了?什么赤玉龙角,什么大姜玉玺,什么天命所归,不过都是他复国的手段而已,他坑偏了北晏,利用了宇文泱,南明之灭更是跟他有脱不开的关系,王上就能保证这样的人没有坑骗羌晥吗?”
北晏之事赛戬不清楚真是情况,可是之前三国围攻南明也好,北宇文泱攻打南明也好,赛戬知道那是百里捻的主意,当初他离开羌晥就是因为三国没能攻下南明,结果去了北晏没一年,宇文泱就出兵南明,南明彻底覆灭。这其中没有百里捻的手笔吗?赛戬自己都不敢保证。
赛戬抿着嘴唇,“捻儿是大姜旧主,八年前南明联合北晏西昭攻打下大姜,他对南明出手没什么好指责的,南明要灭大姜的时候就该想到自己也会如此,乱世争霸国恨家仇,捻儿没什么错。”
赛戬坚持解说的,其实他不必跟卫禹说这些,也没有必要争论,可是不知道为何他就是想要为百里捻分辨几句,他不知道自己这是怀着哪种心情。百里捻从来没有向他坦白过,即便在他拆穿朱雀玉笔是大姜王室所用,即便他还去过邺陵拜祭,百里捻都没有提过一句自己的身份。其实就算百里捻告诉赛戬他是姜捻,是大姜旧主,也不会影响什么的,可是他没说,他从头到尾都没有坦白过。
卫禹抬起眸子看了赛戬一眼,眼神复杂,“乱世之中各有立场,本来就没有什么对错之分,可是王上赤诚待他,他不该连一丁点的信任都没有,就算将赤玉龙角交于王上的时候,他都没有透露过自己的身份,王上怎么保证这样的百里捻,对您赤诚对羌晥毫无算计呢?”
“他不会的,羌晥现在如何你不是也知道,若他算计过羌晥,羌晥又怎么会日益强盛呢?羌晥没有参与八年前的围攻大姜,捻儿也不会对羌晥和本王下手的,他不是那样的人。”赛戬坚持道,虽然大多数时候赛戬都不理解百里捻,可是他就是觉得百里捻不是那样的人。
“望王上不要被蒙蔽了双眼。”卫禹眼神意味深长,转身走出了屋子。
赛戬抬眸看了卫禹一眼,他已经走出了屋子,走进了风雪中,赛戬正好看到窗外的飞雪,这会儿雪似乎下得更大了,寒风夹着雪花往屋里窜,门口处也沾染了一地白雪,瞧着这皑皑白雪,赛戬喃喃开口,“上次捻儿离开,也是这样的下雪天……”
……
外头的雪还在下,下得让人烦躁,卫禹把手中长剑扔在了地上,憋屈地蹲在墙边,那把长剑是莫湮和他一起挑的,他还说教他剑术,可是回来之后却没了身影。此时的卫禹早就没了刚才的凌厉,更没有和赛戬说话时的理直气壮。
他并不讨厌百里捻,甚至觉得百里捻是一位难以捉摸的神人,之前他不懂这个人,也不懂莫湮为什么对他那么忠诚,虽然他也忠诚为主,可是莫湮的忠诚和百里捻的严苛都让他咋舌,如今他才算是明白,百里捻是大姜旧主,莫湮是大姜的旧臣,他们是一体的,有着共同的目的,都想要复立大姜。
大姜是什么,不只是八年前覆灭的旧朝,大姜曾是天下之主,掌管着所有诸侯国,若大姜得立,百里捻要重新恢复大姜王朝,那便意味着他要做天下之主,天下只有一个君王,大姜和羌晥早晚会站在对立面。从此刻开始,就注定了他们是不同立场。
这些话卫禹没有和赛戬说,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想到,或许赛戬也想到了只是没有谈及而已。这才是他生气愤怒的原因,其实他倒不是多生气百里捻,只是生气明明会是对立面,可是对方却从来没有告诉过自己,让自己傻傻地以为对方是自己的好友,尤其是莫湮,他从未告诉过自己,他们会成为不同立场。
什么都没有错,什么都明白,什么都有理由,可是依旧会有埋怨,埋怨对方的不坦诚。
……
西境的雪下了一整夜,这是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却也是几年不遇的大雪,不只是西境,天下各处都飘着雪花,三国征战后的天下仿佛被这一场雪给静了下来,天下各方都安静万分,没有铁马踏林田,因为战乱而四处逃窜的百姓,也能在这寒冬来临之前,安顿下来。
北境,如今应当是大姜王宫,舒月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