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云深无月,窗纸间寒气袭人。棋盘上的棋局早已不再是先前的模样,他伸手抓起了数枚棋子,然后再慢慢松开手,听着棋子纷纷掉落在石盒中,叮叮当当,清冷决绝。
这夜他睡在冰冷的土炕上,一如以往那样难以入眠,却不仅仅是因为双腿在这寒冷的冬天疼痛难忍。许许多多的记忆碎片在脑海中纷扬不已,就算是闭着眼睛,也难以阻挡往事如洪流汹涌而来。
眼中酸涩,他艰难地翻过身,自枕边摸出一个手掌般大小的盒子。黑暗里,他的手指抚过盒上斑驳花纹,久已模糊的记忆中,天空碧蓝无垠,年幼的他骑着雪白的小马在草原上驰骋,身后紧紧抱着他的是一双温柔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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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时分,辽阔的草原一片枯黄,天际呈现出橙红深蓝交错的绚丽景象。远处有古朴城池屹立于山峦之间,回上京的马队在城外驻扎了下来。叶姿才撩开车帘,耶律臻已来到她身前:“凤盈,你稍后进昊天城休息。”
“是前面的那座城?我自己去吗?”叶姿见其余人等都忙着搭建帐篷,不禁问道。
耶律臻笑了笑:“当然不会,呼尔淳带人守卫着你,城中相对安全,不必在这餐风饮露。”说话间,呼尔淳已经率着一群卫兵来到马车前,向叶姿道:“郡主,瞧太子殿下考虑得多周到!这荒山野岭中好不容易才有一座小城,他就想到要让您进城休息一晚了!”
叶姿颇为尴尬,耶律臻表情平淡,似乎并没有在意。她只得问他:“那你呢?”
“大军不便进城,我要留在这里。”耶律臻说罢,朝呼尔淳招了招手。呼尔淳便笑嘻嘻地让车夫启程,两列卫兵整整齐齐地护在左右,簇拥着马车朝余晖中的昊天城而去。叶姿轻轻挑起车窗上的毡帘往后张望,一身戎装的耶律臻已大步走向营帐,但不知为何,他却又在半途停步,侧转了身子朝她的方向望来。叶姿急忙放下了帘子,唯恐被他看到后发生误解。
之前一路上她虽有心想避开众人,但四周皆是荒野也无处可去,如今总算渐渐出现城池,应该是离都城越来越近了。可是一旦回到上京,也就意味着她将面对所谓的父亲与更多的家臣仆人,还有什么久别的弟弟……叶姿想到此不免担忧起来,若是身处王府,恐怕更难逃脱。再者北胤王半生征战沙场,刀下斩杀敌寇无数,这样的人,如果发现她其实并非自己的女儿,又会怎样处置?
她不禁打了个寒战。
而现在耶律臻派人送她进入昊天城休息,倒是给了她一个逃脱的机会。
……
前方传来沉沉声响,昊天城的城门缓缓打开,呼尔淳等人护送着马车进入了这座古城。或许是因为天色将晚,又或许是塞外本就人烟稀少,即便是进入了城中,街道上也甚是安静。叶姿小心翼翼地透过车帘观察城中地形,见沿街也有店铺,但生意并不兴旺,多数家庭门户紧闭,俨然已经进入了夜间。
她不由微微皱眉,心中盘算着自己如果逃离后,应该往哪里藏身。正思索间,风势忽起,一时间街边的灯笼与帘幔摇曳不已,满地落叶更是打着旋飘飞向远处。叶姿只觉一阵发寒,奇怪的是,这种寒意并不像是仅仅因为朔风扑面,更多的则是来源于一种莫名的恐慌。
两边的士兵依旧静穆行进,街上行人匆匆,看不出有什么异样。但叶姿还是感觉不对劲,她重重放下帘子,坐在马车内兀自发呆。
——不知道为什么,似乎有一道目光在暗中窥视着她。即便是她躲回了车内,这种被人监视的感觉也依旧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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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在一座看上去有一些年头的府邸前停下,叶姿本以为北方民族都是牧马散居,倒没想到原来北辽的大片疆域与新宋接壤,在某些方面已渐渐汉化。头戴狐绒帽子的地方官员已诚惶诚恐地迎上前来,呼尔淳一本正经地吩咐官员好生伺候郡主,叶姿不知这人身份,只得面无表情地略微颔首。
“下官知道郡主身体不适,已有所准备。”官员一招手,已有人抬着软轿上前,这份殷勤倒是让叶姿不太适应。周围的仆役忙个不停,呼尔淳率着卫兵将叶姿送入府邸。
她在进入府门的一瞬,不由自主地再度回头张望。暮色浓重,风吹着枯叶从枝头坠落,街道尽头空无一人。
进府后虽身处簇拥之中,叶姿仍是心神不宁,因此筵席上她推说精神不济,只简单吃了些东西便在佣人的陪伴下回屋休息。
临出大厅时,她回头向呼尔淳道:“我以前的武器遗失了,现在需要防身利器。”呼尔淳急忙奉上腰间宝剑,叶姿却摇头道:“我只要那件兵器就可以。”
说罢,她轻轻抬手,指向院中一名武士手持的武器。那是一柄五爪倒钩,每个倒钩都磨得锋利尖锐,一端系着长长的铁链。呼尔淳一怔,随即召来武士,将五爪倒钩献给了叶姿。
叶姿故作老练地接过这武器,随即快步回了内院。等到支开了佣人,她立即紧闭房门,仔仔细细地在房中检查了一遍,直至确信一切安全后,才疲惫地坐在了床榻上。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下来了,有侍女送来了华丽的灯盏,叶姿向侍女打听院中的卫兵是否还在。侍女道:“将军吩咐过,卫兵要一直在院中守着,不能离开。”
叶姿无奈地让她离开,本想借着离开大军的机会逃脱,但眼下卫兵时刻守护,让她的计划又变得困难。她和衣躺下,左臂不慎撞到床栏,之前被注射过的地方还有些疼痛。
她卷起衣袖,当时注射之处的针眼现在已经难以寻觅,但手指按到那里,还会感觉到肌肤底下微微发疼。她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推了一下,肌肤之下竟似乎有一粒硬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