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馐馆内,亦珍先问了汤伯的伤势,听汤妈妈说不要紧,只是撞桌角上,撞破了皮,并不曾伤及下头骨肉。然而亦珍到底不放心,喊了后院洗碗的粗使丫头过来,着她与汤妈妈一道扶了汤伯回屋休息去。她自己则与招娣留铺子里,将查公子走后,留下的桌面儿收了。
“小姐,那——还会再来么?”招娣低声问。
亦珍心中有片刻茫然,过了会儿,才淡淡道,“便是他不来,生世,也会遇见旁的不如意。”
“小姐……”招娣鼻尖一酸。
哪料亦珍微笑,拉了招娣的手,“不过有母亲,有汤妈妈,汤伯,还有招娣……”
还有一个叫她等他两年的青年。
亦珍握紧了招娣的手,随即放开,“到后头去看看母亲,这两日也累了罢?趁这会儿铺子里没什么客,赶紧休息一会儿。晚上还要忙呢。”
随后亦珍回了后头院子,轻手轻脚上了楼,来母亲曹氏屋前,推门而入。
曹氏还睡,并未醒来。
曹氏屋里,如今总带着一点子药香,不浓,空气中隐隐浮动。因后头临水,为怕潮气太重的缘故,居室外头,工匠们建了一圈回廊,与内庭天井里的回廊相连。透过窗纱,隐隐能看见向水的一面,透过廊檐雕花,洒进回廊的午后阳光。
亦珍母亲床边的绣墩上坐下,背靠着床架子,微微垂了眼,不知不觉便盹着了。
待亦珍睁开眼,曹氏已经醒来,正半坐床上,温柔地望着她。
“娘亲,”亦珍忙坐正了身子,“您醒了?怎么也不叫女儿一声。”
曹氏浅笑,眼尾有淡淡的细纹浮现,“娘看睡得那么香,想是最近一阵子又是买铺子重新布置,又是搬家,又是经营食铺,一定是累了,所以娘没舍得叫。”
亦珍握了母亲的手,感觉母亲手心的热度不高不低的,这才放心,“女儿不累。”
曹氏反手拍拍女儿手背,“娘没事,别担心。”
亦珍笑容加深,“娘亲睡得可好?可觉得饿?饿的话,女儿厨房里小火炖了雪梨银耳盅。”
“娘不饿,娘想和珍儿多说会儿话。”曹氏拉紧了亦珍的手,不肯放开。
她今日晌午,不知恁地,睡得极熟,若是往常,女儿一进屋她就醒了。可是今天却并没有。她仿佛做了个长长的梦,梦中有悲苦喜乐,聚散离合,可是待她醒来,睁开眼望见女儿盹着的睡脸,那梦境便悉数散去,消失殆尽。
“食铺开起来,每日起早贪黑,儿辛苦了。”曹氏来来回回地睃视亦珍面孔,见女儿眼下一片青痕,不由得心疼,“这一阵子都没睡好罢?”
“珍馐馆才开起来,如今正是要创名气的时候,女儿激动得睡不着罢了。”亦珍说起店里的生意来,“午间晚上生意都是极好的,尤其几样别致的点心与菜色,颇有口碑。县里不少文、闺秀,都差了丫鬟小厮来置了点心攒盒回去。对面米行的老板有时招待客,也差了下来,叫一桌席面儿过去……”
丁娘子虽不曾时时差来,但总有客到店里来用饭,都言及乃是得了丁娘子的推荐,听说珍馐馆菜色别致,味道一流,这才来的。渐渐食铺已有了一批忠实拥趸,单只为吃珍馐馆才做得出的美食而来。
珍馐馆的生意,很是不错,每日都有进项,扣除各方开销,帐上小有盈余。
亦珍本就不贪心,做的就是小本生意,拿最新鲜最寻常的食材,做出最别致最可口的美食。能有如今的局面,亦珍已很是快活。
亦珍希望自己的珍馐馆,卖的不仅仅是美食,而是食补养生,健□活的观念。她希望每个来她店里的食客,都可以通过一款点心,一道菜,一盅汤,感受到美食与生活的愉悦。
只她并不是个擅长高谈阔论的,这希望始终深深埋心底里,从未拿出来与分说。这会儿母亲曹氏问起来,也仅仅说些店里的见闻。
“周员外的一张嘴最是灵敏,一只清蒸蕈菇酿鹌鹑,他只消吃一口,便能尝出里头釀了从南粤传来的南华菇,东北来的榛蘑与新鲜河虾一道剁成茸拌的馅儿。又说往鹌鹑腹内酿猪五花肉馅儿的,他倒吃过两回,但不如这往里头酿虾蓉蕈菇馅儿的鲜美。”亦珍微笑,“周员外还打赏了招娣,说招娣伺候得仔细。”
曹氏轻轻拍一拍女儿的手,“娘只怕委屈了……”
亦珍将头轻轻靠母亲肩上,“女儿不觉得委屈。”
同那些被父母亲卖给牙婆子,最后沦落风尘,亦或与为妾,全无尊严的女子比起来,她如今衣食住行无忧,全无抱怨的理由。
两母女说了好一会儿话,亦珍这才下楼去,取了炖盅上来,与母亲一道吃了点心。又服侍母亲漱了口,这才下楼去换汤妈妈来陪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