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景平忽然有一种直觉:这人的外形和他的文章一样,都是那么锦绣而华丽的,考生们要是见到他的人,会不会愈发笃定这次的文章要做得风流绮丽以迎合考官?
连他心里都有些动摇,想着这场写文章的时候要在文采上向周元礼靠拢。
从卯时初开始,贡院外头就聚满了等待入场的考生。入口处搭了个核验身份的考棚,衙役们就位后,就开始挨个核验身份,放人入考号。同时,为他们作保的廪生温之雨端坐在考棚里,闲闲地望着长长的队伍,眼睛眯缝起来。
等到卫景平他们到了跟前,衙役问话的时候,温之雨点了点头,在纸上画了押,确认他们都是他作保的考生。
过了这一道核验,往前走就是检验考篮了,这回,比之县试和府试,规矩更多了,不能带食物进去,听说贡院会提供给考生一些吃的点心,发糕什么的,反正进去了不会让你饿着。
检查考篮的同时还要搜身,说来奇怪,卫景平从未动过夹带的念头,可是排在他前面的几名考生,竟一个两个都被搜出了夹带小纸条,衙役从衣服的缝隙里挑出来用针缝在里面的纸片,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句。
卫景平:别说被搜出来了,就算没被搜出来,指望这么点词句,能考过?
他持怀疑态度。
通过贡院的前院,到了内院,甘州知府孔道襄领着士子们拜了孔子像之后,就轮到学政周元礼讲话了,都是些殷殷叮嘱,让人听了陡然放松,如沐春风。
院试考三天,分上场和下场,上场考完了不能回去,要在考号里过两夜。白鹭书院提前说过院试的流程,所以他们进考号的时候都是带了换洗的衣裳,和手帕之类的用品的。
至于被褥等过夜用品,则是考号里提前就放进去备号的,有专司士子过夜的衙役,如果缺什么或者夜里被蚊子打扰了等等,都可以找衙役要驱赶蚊子的药品等。
不过一进入自己的号房卫景平就傻眼了。他虽然没被分到臭号,但是在一间最低洼潮湿之处,木板上的被子是新换的,但是当作床的木板上面霉点斑斑,估计很多年都没有换过了,再往地上一看,又凉又潮湿,不下雨还好,一旦下雨,他的脚就要泡在水里了。
卫景平在心里万分诚意地祈祷这三天老天不要下雨,要一直大晴天。
他心情稍稍有些沮丧,然而一抬头,他立刻不厚道地想乐起来,斜对面的美少年徐泓,正正好被分到了臭号,号房和马桶房挨在了一起。
这天气,晚上那味儿,熏得人能睡着觉吗?卫景平心中十分同情起徐泓来。
却见徐泓不慌不忙地掏出了香囊,挂在了脖子上,还有,他还掏出了一盒五个墨条——卫景平眼尖,一眼认出了那是他们墨铺卖的醉别墨系列。
怪不得这一年醉别墨卖的好,原来都“远销”到邻县去了。
他轻嗅了嗅鼻子,拿手扇了扇,很陶醉的样子。
想不到自家墨铺卖的墨竟还有驱邪辟味的作用,卫景平在心中大笑。不过也实在是佩服徐泓的定力,他摸了摸随身佩戴的香囊,里面是韩素衣给他配制的,装了艾草,雄黄,薄荷等等,防蚊虫的药材,徐泓与他四目相对时,卫景平指了指自己的香囊,示意如果不够,可以将身上的香囊借给他用。
徐泓隔空抱拳谢过他,眨眨眼示意自己带的够用。
晏升分在他斜对角的位子上,手指点在额角磕碰发青处,对卫景平无声一笑:瞧青云都印到头顶了,吉兆啊此场我必考中。
朱悠然在二人中间,他伏在案子上半眯着眼睛,看上去像是在放空自己。
很快,主考官查验核对过密封的试卷后,当差的拆开,一卷一卷下发下来。
发到卫景平的时候,周元礼往他这儿瞟了一眼,大抵是见他年纪尚小,身量未足,有些好奇地过来看了一下。
卫景平则微垂着视线研墨,没有和他对视。他用的是醉别系列的橘子香墨条,随着墨条一点点研磨开来,淡淡的橘子香气萦绕笔尖,映衬着此时外头的橙黄橘绿的时节,很是相宜。
周元礼似乎被这缕淡淡的香气吸引,看了又看他手里的墨条,许久才踱步走过去。
卫景平研好墨,拿起试卷来先细细地看了一遍试题。上半场考察的依旧是贴经和墨义,就是比县试和府试更难、更深一些的默写,这些在白鹭书院已经被抽过许多遍了,是基础题目,自然难不倒童生们,刷人的题目是后面的八股文和试贴诗,各一篇。
将前面的贴经和墨义注疏作完之后,卫景平先浏览了一下试贴诗的题目,暂时没灵感,他放下笔,细细去看八股文的题目——民可百年无货,不可一日有饥,故食为至急!
这是此场八股文的题目,意思见字面,浅显易理解,就是说天下的百姓一百年没钱没事,但是一天吃不上饭那是不行的。
看着这个题目,卫景平愣了愣神,这么个题目,其实最适合言之有物,平正通达的笔触才能舒卷自如,要是刻意去遣
词造句使之绚丽,反倒会给人一种矫揉造作之观感了。
思路被卡,卫景平又去看试贴诗。
正好作诗的灵感来了,得了一两句,又顺着灵感往下作了两句,一共四句写到草纸上。
此时已到晌午时分,贡院里送来了午餐,是一小份姜母鸭和一份圆头青菜,一份米饭一块发糕,味道清淡量不少,够他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