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出卖(下)
刘熙与我进到厅中,方坐下便开口问道:“不知先生有何事吩咐小侄?”
我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干等欲自子都府中搬出,还望贤侄莫要相怪。”
“偶?先生怎要离去?莫非小侄有怠慢之处不成?”刘熙闻言诧异的问。
“干于危难之中得子都冒险相助,心中万分感激,此番欲离非是君有不周之处,乃是为子都及在下等人安危所想。”我停顿了一下,见刘熙面带不解之色,便接着坦诚言道:“干今日上午于街巷间,闻曹操命其子曹植领中军五千往河间剿灭田银、苏伯之乱,便于心中暗思,恐其或将至陈留城中驻扎以避寒雨,如此一来我等实不便仍住于子都府邸,否则若因干等人连累于贤侄,实难告慰元颖在天之灵,故才有此念。”
刘熙听完我之言语后,神色间竟显得甚为激动,双目之中充满了敬服之色,起身冲我深施一躬,随后道:“小侄早闻先生‘天机”之名,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我见他这般举动,心中忽然涌起一丝不安之情,沉声问道:“贤侄何故如此?”
刘子都看着我又是叹服又是无奈的苦笑道:“实不相瞒于先生,小侄匆忙回转,便是欲告之先生,今日午后时分,曹子建与朱灵、杨修、司马朗已领军悄然入城,如今正驻扎于城北教军场内。”
“天机啊天机!”我闻言望着刘熙格外恭敬钦佩的表情,不由心中苦闷,我宁愿自己砸了这带来无限麻烦的称号,也不愿真的被自己蒙中,但事已至此也只能尽力躲避,好在如今我暗他明,还有回旋的余地。
“既如此,干更不可再居于子都府内,我等这就迁至他处暂住,以免夜长梦多。”微微咬了咬牙,我决然道。
刘熙身为陈留长,仅于官职上便与担任侍中的曹植相差甚多,更不要说曹子建的特殊身份,因此谁也无法保证他不会一时兴起前来县衙、刘府,到那时我们若仍在,真就如自投罗网一般。刘子都自然知道其中危险,否则也不会这么急匆匆的赶了回来,所以听我说完,点了点头道:“先生暂避于外确比留于小侄家中更为稳妥,不过……。”他皱了皱眉,带着担忧神色道:“不过那夏侯之事不可不虑。”
对于我们被通缉我到并不担心,不说我与张任,便是陆雪如今由于染病在身,别人怕也看不出来,何况“德福”客栈乃是“绅谊道”的据点,想来应无危险,当然此事我不能对刘熙讲明,因此淡然一笑道:“子都到也不必挂怀,如今恐怕无人能识我等面目,即便被人识出,以贤侄身为县宰之职,不妨便略为通融,向来也不会令干等遭牢狱之灾吧。”
刘熙听我说的轻松,也不由一笑,厅中原本的紧张气氛也随之缓和了一些,他又问道:“不知先生可曾定了居住之所,熙也好略为照应一二。”
“干等便住于‘德福’客栈中好了,那掌柜、伙计均知我与子都相识,如今不得以还要借子都之势也。”
刘熙也觉此处比较稳妥,而且店面不大客人较少,因此并无异议,随后我又与他略谈片刻,便起身告辞,刘子都也知眼下时间紧迫,谁也不知曹植何时就会前来,于是亦不挽留,只命老仆刘经为我与张任、陆雪收拾行装。
我们三人逃亡至此,哪里有什么行装,刘熙无非是知我们甚是落魄,想要相助又不便开口,才以此为由赠些财物而已。
都说“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碳”,我当然知道刘熙之心,他为官清廉,虽所赠不多,但我依旧甚为感激,我们现在确是穷的可以,即便“德福”客栈算起来,也可说是我的部分财产,吃住不需花费,但我一来不是张任,没有他那般志气,二来不知日后将会如何,若是身无分文,那才真是“英雄”气短了,因此我亦不点破,更不拒绝,而且我打算等到了庞老头的地盘,便要再搜刮一番,做强盗也好、小人也罢,总之我深知钱虽不是万能的,但少了它却是万万不能的,一切以安然返回江南为要,其他的都要先让让。
傍晚时分,辞别了刘熙,婉言谢绝了他欲请老仆相送,我们三人冒着毛毛细雨自其宅后门而出后,便径直而至“德福”客栈之中。
掌柜张观自然热情的将我们接了进去,言谈之间虽是满面堆笑的前后招呼,令两三个在店中用饭的客人略为注目了一下,但却也并未过火。
“德福”客栈在陈留城中名头并不响亮,无论规模还是陈设布置最多只能算是中档,若要稍严格比较起来,怕是连中档亦有些勉强,我们居住的虽是最好的客舍,也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套院而已,两间略有些破旧的平房,一主一次,房中陈设简单、装饰甚少,不过到很是整洁。
如此的客栈,到是符合“绅谊道”以其为掩护的本意,既然不是真的想做生意赚钱,若把场面弄大,恐怕只会太过招摇,并非是什么好事。
与张任、陆雪安顿下来之后,我便借口前去探听消息,独自找了掌柜张观。
一身商贾之气的张观见了我便连声赞叹不已,眼中满是崇敬之色,微躬着身立于一侧道:“先生真是神机妙算,上午才言曹植之事,如今便已应验,小人常听人道有高人能料事如神,今日见了才知果不其然,都说刘备身边‘卧龙’、‘凤雏’如何如何,又道东吴大都督周瑜才绝智高,更有那什么‘天机’先生能窥天意,小人看先生也绝不输于他们,如今能见先生这样的大才,实是小人的福气。”
我见他脸上带着谄笑,低眉顺眼的对我大拍马屁,比上午见时除了恭敬外又多了几分逢迎之态,不由暗自好笑,心道:“你若知我便是那‘天机’蒋干,还不知会说出什么来,也不知他这奉承人的本事,是不是开店练出来的。”
轻轻摆了摆手,我淡然一笑道:“在下不过一时侥幸猜中而已,哪里有掌柜说的那般本事?不知在下上午托付之事,张掌柜可曾将消息送出?”
张观见我询问,忙点头道:“先生吩咐之事,小人自是不敢怠慢,中午时分已命人将送往许昌。”
庞老头虽然养了信鸽,但毕竟不深谙此道,而且成本过高,导致难以大规模驯养,因此只在重要中转之处才有,譬如成都、许昌、江陵等地,其余各地还均以人力递送,只有遇到紧要之事,才会动用这些特殊的邮差,而我能知道这些,也是从成都回竟陵后曾与庞德公探讨过养鸽之法故才得知,当时我还提了不少建议,令庞老头大为惊奇欣喜,而这则要得意于我曾在上高中时动过养信鸽的念头,猛翻过一些资料,不过最后还是被高考所迫,不得不放弃。
张观看来在“绅谊道”中的身份并不高,自然难知这样的机密,但他既然将消息送往许昌,想来那里管事之人当知轻重,如此一来少则五、六日,多则十余天,庞德公必能收到消息,而以这老头的本事及势力,想来将我们安全弄会江南应不会太过困难。
虽然我一直刻意不愿太过靠近这暗中的组织,但无论在成都,还是眼下都不得不依靠他们的力量,想来实在很是无奈,这恐怕就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吧。
排斥归排斥,但想到提心吊胆的在中原漂了数月,眼见便要见到曙光,我心中还是不由升起终于找到组织的亲切感来,因此情绪甚佳,一直以来心中无形的压力缓和了不少,顿感轻松起来,故笑容满面的道:“张掌柜办事如此用心得力,显非寻常之才,日后在下见到主人,必要为掌柜请功邀赏,钱财职位均不足虑。”反正我只是多动动嘴而已,又不用立即兑现,到头来仍是庞老头的事,因此不妨先空口许些好处。
张观从当初对切口时便知我来历不凡,今日又见我随行中人还有女眷,更是另眼相看,因此见我对其大加赞赏,虽然嘴上说着“小人为主人及先生效力乃是份内之事”,“些许小事不堪如此奖赏”等等,但一双本不大的细眼却已笑得眯成了两条线,点头哈腰的对我更加殷勤。
虽然我到后汉三国数年,知这时代战乱频繁,贫困多难,但普通百姓多是淳朴憨厚,士子、将军则多刚勇重节,即便是贪慕荣华权势之辈,也少有甚为露骨媚上者,人与人之间倍重信诺,实不能不让我感慨万千,当然这世界之上形形种种各色之人皆有,便如眼前这张掌柜般邀宠拍马者并不稀奇,以我的眼光标准来讲比日后那些吹捧高手不知差了多少倍,根本上不了台面,但就算我如今心情不错,却也不愿太过与他纠缠,因此又聊了几句,便起身告辞而去。
这一夜,我自从鱼复北上后,少有的做了个大大的美梦,梦中嵇云笑意盈盈,身姿婀娜;邓桦面带喜色,沉稳而立;铭心、邓艾、周循神色激动,倒身而拜;李忠以手抚头,憨然而笑……,鱼复宅中张灯结彩,庞德公、刘备、诸葛亮、庞统、赵云、陆逊、黄寿、刘正,甚至还有那个屡次骗我的周瑜,都笑着冲我拱手为礼……,到家了,这感觉实是美妙非常。
梦虽好,但毕竟仍是虚幻,一觉醒来发现仍在中原陈留,我不由甚为怅然,直到中午仍有些恍惚,雨已经停了,天却依旧阴沉,我正独自一人在院中发呆,回味着梦中情景,忽然就听前厅一阵骚乱,且越了越近,片刻后只听院外有人朗声笑道:“‘天机’先生可在?我等特来拜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