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刺史府,石青不由自主地生出敬意。
刺史府很朴实,五间厅堂围成一个简易院落。除了大议事堂,小议事厅,剩余三大通间用于刺史府掾属理事;通间两侧,张贴了十来张竖幅,上面标明‘仓曹’‘功曹’等等。竟然是多个掾属共用一间。
刺史府后侧角落,挂带一小院落。小院里,正堂三间,两侧耳房各两间。刘征和一个老仆,两个应门童子住在其中。
刺史之尊,安居陋舍。诚为艰难。石青有些感叹,与并不奢华的刘启相比,刘征显得更为简朴。石青心悦诚服,向刘征深深一揖。
刘征五旬有半,容貌清癯枯苦,紧身的文士服在他身上显得松松垮垮。老人眉目间没有时下流行的飘逸仙气,儒雅中带着严谨端方。
回了一揖,寒暄两句;刘征请石青进屋就座。
一个十三四岁的童子奉上茶水后退下。石青微一欠身,道:“刘刺史。石青忧及青兖两州及新义军下辖生民出路,心中焦灼,是以冒昧来访。”
刘征微一颌首,茶杯凝在空中,静等石青继续。
“如今。石氏争位,北方大乱,大变在即。。。”石青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地畅论大势。
刘征举杯抿了口水,双目微闭,默然静听。
“。。。我等怎能坐以待毙,当尽早谋划,严阵以待!”石青重重一顿,声音嘎然而止。注目刘征道:“刘刺史。你以为。。。”
后面的话他没有继续,因为他的慷慨激昂换来的是轻微的鼾声。
“哦。。。啊?”
室内沉静下来,刘征似乎觉察不对;恩啊两声,睁开眼,不尴不尬地问。“石帅讲完了?”
石青尴尬地点点头。
“那。。。请喝茶,润润嗓子。”刘征一举茶杯,先抿了一口。
石青一僵,硬着头皮问道:“刘刺史,你以为如何?”
“什么如何?”刘征反问。
石青急道:“天下将要大乱。我们应该预先筹划。”
“筹划?”刘征咀嚼了一下,问道:“石帅想做皇帝吗?”
这个问题跳跃的实在大,石青一怔,回道:“刘刺史玩笑了。石青怎敢!”
刘征道:“天下大乱也不止一天两天,几十年?。大家乱来乱去,不就是想当皇帝吗。既然石帅不想当皇帝,何必着急?何须筹划?”
“这。。。刺史是说,青兖两州勿须防备?可战火烧来怎么办?两州可有三四十万无辜民众!”石青对刘征有所了解;这个人无欲无求,无争夺心;唯一在意的就是治下民众。他相信,只要提到几十万民众,刘征绝不会不动容。
“几十万民众啊。。。”刘征叹息一声,果然动容道:“石帅,刘某请你体谅民众艰难无辜,放过他们,不要把他们卷到战火之中。”
这哪跟哪?放过无辜民众?自己是罪魁祸首?石青目瞪口呆,结结巴巴道:“刘刺史。。。石青意欲卫护青兖民众,这才提请刺史大人预作谋划,你怎会如此认为?”
刘征悠悠道:“老朽一生都是在战乱中渡过的。八王之乱,汉国、刘赵、石赵。。。诸胡兴起,这些都经历了;所有的人在兴兵之前,无不喊出堂堂皇皇的口号。成都王、河间王诸王相互攻伐,说是要铲除奸佞、振兴朝纲;匈奴刘渊起兵平阳,意欲解民倒悬;匈奴刘曜平叛扶正,然后登基;石勒英雄不凡,自称天命所归。。。”
“。。。石帅口口声声卫护民众,请问,石帅意欲如何卫护?趁乱而起?兴兵攻伐?将无辜民众拖入战火,这是卫护还是驱使摧残!”
石青闻言,默然半响。刘征不相信他,担心他为了个人权欲,驱使民众上阵攻伐。
面对乱世,刘征有自己的见解。不管乱世滔滔,谁家天下,只要置身其外,不掺和,不争夺,不树敌,就可避免波及。大势定时,归顺胜利者就是了。因为,无论是谁夺取了天下,都需要民众和治理民众的官吏。
石青理解刘征,但不认同。
乱世洪流卷来之时,不是想躲就能躲开。事实上,青州的归宿就是一个例子。历史上,明年夏秋之际,段氏残余流落到青州,男女老少合计不过三万多人的段氏鲜卑,轻易占据了广固,段龛自号齐王,在青州当了六七年的土皇帝。最惨的是,慕容恪围广固,十个月后城中粮绝,段氏以人为食。被食的,是无辜的广固民众。
广固民众没能避免战乱之苦,反而深受摧残;这种结局,正是刘征的一相情愿造成的。
“刘刺史仁心虽好,只怕上天难如人意。”沉吟半响,石青沉痛道:“刘刺史可知。泰山之粮,只能维持到十一月末。青兖亦无余粮接济,到时。。。”
提到这个问题,刘征凝重起来。“石帅要求老朽配合新义军取得大晋信任,如今看来,效果不错;江左不是正在接济吗?难道出了问题?”
“暂时没出问题。不过,我对江左没信心,能从他们手里弄到三五万石粮,就已经谢天谢地了。可我们的缺口至少是二、十、万、石。”说道二十万石时,石青一字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