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运使司府衙门院,大半夜的周夫人才上床,秦婆子就隔窗来报:“夫人,大少爷住的院子里亮起了灯,大半夜不知道在做什么。”
自上次周夫人在回春堂折辱过叶芷青,回来母子之间正面对抗过之后,周鸿不顾周夫人伤心流泪,当日便住到了叶府去。
周夫人还当儿子只是向她示威,亲母子之间哪有隔夜仇,说不定还有回转的余地。虽背地里抹泪,白日在下人面前还要打起精神,派了身边的人盯着周鸿的行踪,看看他整日都做甚些事体。
比起用在儿子身上的心思,她对周震都不曾这么用心过。
秦婆子派了小厮盯着周鸿的行踪,发现他把盐运司当办公的府衙,竟是将叶府当作了家一般,每日公事办完便回了叶家。偶尔陪周夫人吃饭,也只是略尽孝道,母子之间都绷着不肯服输,明知对方私底下的动作,竟都不提他长住叶家之事。
周鸿这次倒好像铁了心一般,不但人住了过去,竟还陆续将他的日常用品及衣物都搬到了叶府去,摆出要跟叶芷青明堂正道在一起,暗合了他之前在周夫人面前说过的,不惧人言从此双宿双飞。
周夫人的一颗慈母心都被儿子给扎的血淋淋的,她实在想不明白母子之间怎么就生分到了这一步。她分明是为了儿子的长远打算,偏周鸿就跟入了魔一般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忍不住在女儿面前哭诉。
周琪听着她在自己面前哭诉长兄的不是,原本还肯安慰一两句:“母亲没来之前,大哥就住以叶府去了,只是没这么勤快。大概是最近快过年了,大哥想着叶子孤单一人,这才去叶府陪陪她。”如果不是周夫人来了,周琪也早跑到叶府去住了。
偌大的府衙后院就住着她跟周夫人,也着实冷清些。
周夫人总觉得女儿不够贴心,但现在也无处可倾诉,便流着泪将母子二人之间争执之事讲给周琪听,又将叶芷青在回春堂待她十分无礼,半点不肯退让的态度也告诉了周琪。
周琪都傻眼了,她根本不知道周夫人跑到回春堂质问叶芷青一事,还当战火只是控制在母子二人之间,没想到连叶芷青都被殃及池鱼,顿时安慰就变成了质问:“母亲,你怎么能这样子呢?我要是大哥我都不肯回来住了。也就叶姐姐好性格,才能容忍你一而再的折辱。她哪里不好了,我瞧着她可比你挑的那什么郭家五小姐好太多了!”
她与叶芷青关系亲近,同来扬州之时于她又有恩,自己的母亲做出了无理之事,周琪都觉得尴尬的不好意思再见叶芷青了。
周夫人没想到女儿不但不肯站在她这一边,竟然还帮叶芷青说话,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指着周琪的鼻子就骂:“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不懂事的?姓叶的是给你吃还是给你喝了,你竟这样帮她,不惜让自己母亲伤心?她是你哪门子的姐姐?”
“好,我就算不叫她姐姐,可母亲,做人要讲道理。你这么不分青红皂白就跑到人家医馆里大闹一场,你让她身边的人怎么看?她在扬州也渐渐扎稳了脚根,提起回春堂的叶大夫,有多少人在竖大拇指,尤擅妇科,怎么到了你面前就没有一处优点呢?”
提起此事,周夫人就更生气了:“她自以为凭着三脚猫的医术就可以巴上你哥哥了?上次在明州我让她离开你哥哥,她自己振振有词的保证不会再与你哥有瓜葛,回头听说你哥来扬州上任,还不是跑来扬州又缠住了他。这等两面三刀的女子,可恨你哥看不穿!”
周琪愕然:“母亲,你在说什么啊?什么叶子听说大哥上任,跑来扬州缠着她?你也不出去打听打听,叶子来扬州比大哥还要早一年多的,她跟着刘大夫学医也很久了,你若是不信大可派人去打听。或者你只管派秦妈妈去回春堂左右的铺子去问问看,她那铺面多久了。分明是大哥后来才上任,只是叶子离开明州之后去了海外流球等国,她与我一路回扬州的时候根本不知道大哥在扬州任上。”
周夫人总觉得自己儿子闺女全都被叶芷青给迷惑了,落后果然让秦婆子派人去打听,结果与周琪所说半点不差,早在周鸿在明州做战之时,叶芷青就已经来扬州安家落户了,那时候还做过几件大事,将扬州医药界的败类都清理了好几个,在扬州医药界的名声很是不错。
秦婆子对于打听来的结果也十分无奈,她心里甚至都在想,说不得大少爷与叶姑娘还真是有缘份,兜兜转转竟然还能走在一处。
周府少将军娶什么样的少奶奶,于她们这些奴仆下人最大的差别不在于身份门第,而在于未来少奶奶是否宽容慈和悯下。
这些实在与身世背景无涉。
周夫人听到她打听来的消息,半晌无言,也不知道她心里想些什么。只是周鸿再来请安,她便不似之前那么理直气壮了。
想想在不知道事实之前,她说了多少犯蠢的话,丢脸丢到了叶芷青面前,想想都觉得老脸发烧。
她心中仍是不同意叶芷青与周鸿的婚事,打听来的事实也没让她心里好受多少,反而让她难堪中带着羞恼,心里更是厌恶叶芷青了。
周鸿院里闹出这么大动静,整个院里亮如白昼,周夫人再睡不着了。她让秦婆子派人盯着,自己穿衣起身,坐在房里等消息,不多时来报信的小厮说周鸿的库房门被打开,箱子都被抬出来,照着册子清点,周夫人到底坐不住了:“去把负责的人传过来。”
周浩大半夜去见周夫人,才进门见过礼,周夫人劈头就问:“大半夜的你们在折腾什么?”
周鸿母子为了叶芷青闹僵的事情,周浩早有耳闻。周夫人没来之前,使司府事前后院的事情都是他掌着的,只是周夫人来了之后为表尊敬,后院的事情他才不再插手的。
他悄悄抬头瞧了周夫人一眼,心里暗暗叫苦——少将军也真是的,明知道夫人不待见叶子,还偏要大半夜闹出这么大动静,好像生怕周夫人不知道似的。
衡量再三,他才低头回禀:“小的做事鲁莽,扰了夫人安眠,是小的不是!少将军吩咐小的连夜将自己的私库清点,抬到叶府去,交给叶姑娘……”听着周夫人似乎急促了几分的呼吸,他索性全倒了出来:“少将军还吩咐,以后他的俸禄全都交到叶姑娘手里去!”
“你说什么?”周夫人将手中茶盏砰的一声砸到了地上,多少养尊处优的生活,从小就养成的书香门第的温婉性子一朝破了功,她气的面色铁青,几乎是朝着周浩破口大骂:“这个孽子!他是不是想气死我?!”
秦婆子吓的一个哆嗦,连同房里侍候的丫环们纷纷跪了下来,独上过战场的周浩站的笔直,似乎一点也没被周夫人的怒气给吓到,仍是平静的劝周夫人:“夫人息怒!夫人息怒!”
周夫人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深呼吸几口,总算是将心里的涛天怒意暂时压制下去,这才道:“鸿儿胡闹,怎么身边跟着侍候的你们也不好生劝劝他?”
世家子弟每有错处,最先处罚的总是身边的人。做父母的哪肯相信自己生了不肖子弟,总疑心是孩子身边侍候的人带坏了他,因此凡事总容易拿自家孩子身边侍候的人开刀。
但周府不同于读书人家,少爷们身边侍候的小厮长随奶娘总要苦劝着少爷读书,必要时候还可以向上层主子报信。武将世家弟子身边的护卫们最可贵的是说一不二的忠心。
譬如周鸿与周滨身边的护卫们只要认主,哪怕是周震与儿子意见相左,周鸿身边的护卫也一定要遵从周鸿的命令,而不是越级听调。
周浩等护卫不同于宅院里听从少爷们使唤的小厮长随,干的是跑跑腿的活计。他们是周鸿身边的屏障,上了战场之后他们唯一的任务就是保护周鸿的安危,必要的时候就是他身边的死士,要为他献出生命的。
周震深知主将身边护卫的重要性,就算是他也对周鸿身边的周浩等护卫报以袍泽之礼,从不随意迁怒处罚,相反还很是客气。
他知道上了战场,真到了要命的关节,这些人是要替他儿子赴死的!
周夫人这话其实有几分无礼,如周鸿这等常年掌兵之人,令出必行,下面的护卫们若是常打折扣,对他的命令有所质疑,那这仗也不必打了。
周浩却不想同周夫人争执此事,只道:“少将军之事,哪有小的置喙的余地。小的也只是执行少将军的命令罢了。夫人若无事还请早些安歇,小的先行告退!”
军中之人,自来行事果决,周浩浴血多年,跟着周鸿忠心耿耿,连夜将他的私库清点,大清早就带人送到了叶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