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意趴在玲珑的肩头,柔柔的,瘦瘦的,没有份量,好像一件衣服搭在玲珑的肩上。“她是容华娘娘?”小意轻轻地问,似乎有点不敢相信这个肮脏疯狂的老妇人会是风华绝代的容华娘娘。
玲珑拂着她的头发,不知道该怎样回答这个小女孩。现实太残酷,而小意早已是从生死堆里打滚过来的人,这些残酷又怎会一无所知。可终究,如何对一个孩子开口?玲珑忘记了自己也只是一个16岁的小姑娘,与小意其实也只是同一辈人。“她是以前的容华娘娘,后来生病了。”她只能这样对小意说。
“她不是生的和我这样的病,她是疯病。”小意竟然都懂。她看了一眼宛容华,宛容华难得坐起来,背靠着墙壁,从窗格里射进一缕阳光,照在她脸上。玲珑终于发现,她是美丽的,或者说,曾经是美丽的。哪怕如今形容枯槁,她也有着深深的眼窝和挺直的鼻梁。
深秋亦有小阳春似的温暖阳光,一只小麻雀落在窗格外的檐上,叽叽喳喳。宛容华看着看着,竟然笑了,笑得像个孩子一般:“那是皇上送给我的八哥,它来看我了,一定是皇上让它来的。”
她有自己的小快乐,当疯子,有时候比清醒的人好。她看不到自己的白发,她还是皇上钟爱的那个鲜嫩的小女人。
“生病的人都会送到这里来。”小意轻声说。
“不是的,小意……”玲珑刚想说,生病还没人愿意替她费心医治的才会到这儿来,可一想,这不是更让小意难过么,这不是明明白白地戳穿她的可怜么。玲珑改口了:“不是的,小意,他们觉得医不好了,才会送到这里来,你在慢慢好转,要有信心。”
小意懂事地点点头:“我明白,姐姐。他们以为我没救了,就将我扔了进来,我的腿摔断了,所以才差点死掉,容华娘娘救了我,还给我吃的。现在我的腿好了,应该我来救容华娘娘了。”
玲珑掀开她的裙子,那腿,虽已愈合,终究是扭曲了。
一个上午很快过去了,福熙宫没有派人来接她。她去找思过堂外看门的太监,太监却说,没有严公公的命令,思过堂不会放出去一个人。玲珑据理力争,说当初芳贵嫔只说让自己思过三天,太监却不耐烦地将她推了回来,将门重重地关上,随她怎么敲也不再理睬。
完了,自己和这个严公公一定是八字不合。想当初就是栽在他手里,倒是因祸得福,没让自己成为皇帝众多女人中的一个,虽然皇帝长得还不错,自己还真不是很希罕这个男人。可是严公公啊,这次又想让我因祸得福么?这里多呆一刻都是祸,出去就是福啊。
左等,右等,春露也开始替她着急了,嘴上还得安慰她:“玲珑你别急,多呆一天半天的也是常有的,严公公也不是一天到晚的只管着思过堂这一摊子。”
“也对,这几天不知人间事,搞不好又有什么嫔妃怀孕了,严公公忙着招人服侍呢,嘿嘿。”玲珑给自己开解,心情不由自主地愉快了一些。
春露却觉得新鲜:“宫里哪个娘娘怀孕了?”
玲珑一愣,这才想起,春露进来已将近一个月,当然不知道雅容华怀孕一事,便说道:“雅容华,没想到吧。”
三个字果然收到了意料之中的效果,春露捂住嘴,惊讶极了。她的确没想到,才进来一个月,有生命消失了,又有生命孕育了。春露随后却说:“容华娘娘有危险!”
“你怎么知道?”这句话实在出乎玲珑的意料,她以为春露会对怀孕本身表达自己的态度,却没想到春露一下子就想到了更远的地方。
“在宫里,没有任何人经得起捕风捉影。容华娘娘能不能例外,要看她的造化了。”春露说了几句颇为深刻的话。思过堂之思,果然有效,思久了,人人都是思想家。
玲珑却更关心思过堂那个黑漆大门,到底什么时候可以打开,让她重获自由。等待让人无比心焦,玲珑胡思乱想了很多原因,比如严公公太忙,比如芳贵嫔太强,又比如——福熙宫的一干人等太懦弱。每一个细小的原因、每一丝细微的想法变化,化作无数种可能性,被合理安排到各种剧情中去。
在思过堂,你无法计算时间,只知道天色一亮,新的一天就开始了。唯一可以大致算出时间的,除了太监们一天两次的送饭,便只有不断行走的太阳。如果恰逢阴雨,那便只能等待天黑。
玲珑与春露坐在院子里那棵毫无生机的树下,三天的囚禁生活,让玲珑的百褶纱裙已然肮脏,再不出去的话,玲珑将会逐渐与思过堂的女人们一样,失去所有的高洁的姿态和内心保有的一点点小追求。
树的影子越变越小,然后又越变越大,玲珑的心里开始烦躁,她知道午时已过,这一天正在变得越来越接近黑夜。
“太阳在向西走。”春露看她频繁地抬头低头,猜出她内心的焦急。
“春露,其实不是太阳在向西走,是我们脚下的地球在自西向东转。”玲珑突然很想说一点前世的话,那是她感觉很久不接触的语言和话题,放在这个时间讲,让她有一种挣脱的快感,也能略略地缓解心中的烦躁。
“地球是什么物事?”春露果然听不懂,此世界与彼世界相差太大,玲珑在此世界快要觉得无能为力。
“就是我们脚下的大地,它其实是一个球,巨大的球,大得无法想像的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