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开始模糊,周遭热切的议论声变得忽远忽近,沈浮紧紧抓住扶手,极力压制迅速发作的毒性。
此时还不能走,需得赶在神智清醒之前把西州调兵的事情解决掉,不然只怕这一走,又不知会生出什么变故。想要开口,喉咙里涌起腥甜的血味儿,喑哑到无法出声,此时还不到,今天竟然提前了整整大半个时辰。
谢洹头一个察觉到了他的异样:“浮光,你怎么了?”
汗已经湿透朱衣,沈浮明白,再不走,这么狼狈的一幕就要被在场的所有人看见,以他的身份和此时十万火急的军情,传扬出去,又将是一场动荡。拼尽最后的力气:“战报是,是两天前的,姜侯身经百战,两天时间门,或有转机。”
姜遂前前后后在西州待了几十年,深谙坨坨人的习性,巡查粮草又是每年例行的公务,没道理被一个突袭弄到如此狼狈。西州加急战报送到盛京需要两天时间门,战场上瞬息万变,也许这两天时间门里,姜遂已经找到了破敌的办法。
李国臣反驳道:“敌众我寡,姜侯就算经验丰富,他又不是神仙,没有援军,如何能够破敌?”
他也太过急切了些。沈浮觉得不对,然而身体已经支撑到了极限,只向谢洹简短说道:“调兵,不可行。再等等。”
易安驻军一动,后患无穷无尽,而且以姜遂的经验怎么都不像是能轻易被坨坨人困住。神智一点点丧失,沈浮集中不起精神,无法像以往那样剥开迷雾看清内核,然而有一点他清楚地记得,朝中没有人比姜云沧更了解西州战局,更了解姜遂。
谢洹顾不上说正事,惊讶地看着他:“你眼睛怎么了?”
眼白红得吓人,就好像下一刻就要淌血似的,谢洹以为是他眼疾又复发了:“是不是上次的伤还没好?让王朴过来给你看看。”
“战事问,问姜云沧。”沈浮拼尽最后的精神,“臣,乞请,告退。”
不等谢洹答应,沈浮转身离开,跌跌撞撞往外走去,谢洹叫了几声没叫住,连忙吩咐王锦康:“你跟上去看看,别让他出了什么事。”
王锦康追出去时,沈浮已经走得很远了,王锦康小跑着追了几步没追上,只得压着嗓子叫他:“沈相,沈相慢些,等等老奴。”
话没说完,就见沈浮突然一扑扶住宫门,仿佛整个人直直地撞上去似的,王锦康吓了一跳,飞跑着赶上,地上留一滩紫黑的血,沈浮扶着门框刚出去,庞泗候在外头,冲上前去把人搀进轿子,飞快地抬着走了。
立政堂中还在商议,谢洹心神不宁,时不时张望着外头的夜色,王锦康没回来,但他看见了顾太后,带着几个随身的宫女急急忙忙往这边来。
谢洹没想到她这时候过来,连忙起身相迎,顾太后走进来,红着眼圈:“陛下何时调兵增援?”
谢洹顿了顿,半晌没有说话。
亥正。轿子一路抬进官署,庞泗屏退众人后,同着王琚抬了沈浮出来,朱正凑上去,先看见他衣服上淋淋漓漓全都是血,登时冒了一头冷汗:“怎么这么早?这才刚刚亥正!”
比李易和白胜第六天都早,而且情形也严重得多。
“师父,还是施针吧,”林正声拿过药箱,“单凭自身扛不住。”前五夜沈浮都没让他们针灸止疼,然而此时,眼看他连站都站不起来,七窍都在出血,就算是铁打的人,又怎么可能熬得过去。
朱正下意识地看了眼沈浮,他紧紧闭着眼睛一言不发,似是没听见他们的议论,也许他已经疼得神志模糊,并不能做出什么反应了,朱正没再犹豫,连忙取出银针,照着沈浮眉心扎下。
针滑开了,这种情况他以前遇见过,肌肉太过紧绷,无法认穴,朱正又试了几次还是不行,只得换了顶心处,依旧扎不进去,正在焦急尝试,听见沈浮嘶哑的声音:“不必。”
甫一开口,立刻呕出一大口血,也许是淤血呕出的缘故,这片刻时间门里沈浮神智稍稍清醒一点,抓紧扶手慢慢坐正身体:“不扎针。”
最后一夜了,如果以外
力干预,最重要的数据就得不到,前功尽弃。
他还能忍,为了她和孩子,便是剜心割肉,他也都能忍。
沈浮死死抓住扶手,闭上了眼睛。
三更棒子敲响时,姜知意还是没能睡着,索性披了件衣服,慢慢走到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