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畔难以描述这半日的提心吊胆,辟邪回来传话,说让夫人小心庭院,她就知道外头必然生了什么变故。仔细询问辟邪,只说是王妃前几日在白云观求的符咒出了差池,她当时心头就突突地跳起来,昨日他对着那两张符咒沉思,她还觉得他小题大做,没想到今日果然发作起来。
该是经历了多少磨难,才会练就这样敏锐的预感啊。现在想起来就后怕,如果他没有打开符咒,没有仔细查验上面的字句,那么今日审刑院就不会白跑一趟,现在家下正乱套,不知应该怎么把他救出来才好。
先前她站在门廊上等着,白雾茫茫什么也看不见,人像坠进一个奇怪的梦里,只知道瞪着双眼望着前方。凉凉的水汽扑面,撞得人眼睛生涩,她也只是等着盼着,直到他的马车走进视野,她才觉得自己活过来,走下台阶的时候,甚至听见自己的关节吱吱作响。
她搂着他不放,他还在劝慰她,说好了,“这不是回来了么。”
她平稳住心神,半晌才慢慢放下臂膀。
“我没有想到,这样看似平常的事,也能让人弄来大做文章。”她替他解下鹤氅,拉他在圈椅里坐下,自己站在一旁庆幸,“好在你昨日留了个心眼,倘或那张符咒落进有心之人手里,咱们又当如何自处呢……”
他却风过无痕了,只道“防得住一时,防不住一世。帝王多疑,禁中总觉得我们有不臣之心,其实官家若是有子,谁又有机会觊觎他的帝位。如今是珍宝放在明处,又不许人有非分之想,可是人心哪里管得住,于是这里排兵那里布阵,又防不胜防,说来实在可笑。”
他是个随遇而安的人,从来不生半点抱怨,但今日却和以往不一样。云畔侧目看他,“公爷也觉得官家太多虑了?”
他垂着眼一哂,“风声鹤唳,人心惶惶……今日出动了审刑院,看来大有整治的决心。其实我也想过,若是借着这件事,彻底退出这场争斗,或者也是好事。“
云畔微讶,“你果真这么想?”
可是很快他便苦笑着摇头,“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夫人,咱们没有那么多的选择。”
他现在也愿意和她推心置腹,说说那些以往从来不会提及的话了。可能是因为太累了,他闭了闭眼,烛火下的脸显得苍白而困倦。
伸出手,把她揽到面前来,倾前身子搂住她的腰,将脸偎在她胸口,他嘴里喃喃说着“让我靠一靠,我要好好想想……”
云畔心里霎时升起一片柔软,放轻手势抚摩他的头发,从没想过会有这样一日,残垣断壁中天神一样的使君,有朝一日会依偎在她怀里,和她吐露衷肠。
眼下时局虽多艰,但她相信他总会有解决的办法。不去打搅他,就容他好好思量,反正将来不论是鲜花着锦也好,山穷水尽也好,自己会永远伴在他身旁的。
第二日,仍旧是很浓重的雾气,没有半点风,厚厚的雾霭盘桓在上京的天顶,到了巳时,依然没有消散的迹象。
云畔今日打算去姨母家拜访,让姚嬷嬷预备了些礼物,便赶往舒国公府。
明夫人从院里迎出来,笑道“我昨日还念着你呢,原想过府瞧瞧你,不想你今日就来了。”
云畔赧然道“本就该我来瞧姨母的,就是近日家里事多,没能抽出空来。”边说边回身一指,“姨母瞧,我家公爷得了两只好肥的霜兔,我带了一只来,给姨丈做下酒菜。”
明夫人看见女使拎着个兔子,唉哟了声,忙让仆妇拿进去,笑道“你姨丈最爱吃麻辣霜兔,就是不能被你阿姐看见,要是她见了,那还了得,也不说什么,光是蹲在兔笼前噗噗地掉眼泪,谁还能下得去那嘴!”一面携了云畔的手进内院,复转头吩咐女使,“快去通传小娘子,就说云娘子来了。”
云畔在姨母家,仍旧是以云娘子来称呼的,因和明夫人都是公爵夫人,底下人唤起来也不方便。
女使领命往滋兰苑去了,明夫人拉她在后院小花厅里坐下,让人奉熟水和点心来,只管把盘子往她面前推,“才做的糖薄脆和乳饼,快尝尝。”
云畔在姨母跟前不必维持公爵夫人的端庄面貌,尝尝这个又尝尝那个,不住说好。
待掖了嘴,才想起问向序的事,捧着建盏问“我昨日听公爷说起,说大哥哥和念姿姐姐的婚事不成了,为什么呀?”
提起这个,明夫人就掩不住地遗憾,“我如今是年纪大了,也不知道那些年轻孩子怎么想,总是你大哥哥冷落了念姿,叫人心里不好受,这才拒婚的。”说罢叹气,“原本多好的姻缘,两个人也正相配,我和念姿的母亲又是堂姊妹,自家人说话都不必拐弯抹角,结了亲家也省心,可你大哥哥偏不争气,辜负了那么好的姑娘……”
然而嘴上这么说,心里哪能不知道,向序也是个一根筋的主,得不到的总是念念不忘,以至于错过了触手可及的好姻缘。
虽然他从不透露,但做母亲的哪能不知道儿子的心,云畔都已经嫁人了,且又和魏国公夫妻恩爱,他还有什么念想!可是有的话不能说,说了只会引发所有人的尴尬,只好这么含糊着,不去提他。
这时梅芬来了,进门便笑吟吟地,“巳巳今日怎么有空闲?”
云畔站起身拉她坐下,含笑说“我来瞧瞧姨母,也瞧瞧阿姐。听闻阿姐这几日很忙,赵郎子也常来探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