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泰六年的上元夜,临安城地动,死伤惨重,位于震源的谭家村几乎没人能活下来。
因着这场突如其来的天灾,盛京城里流言四起,那位素来亲善温和的皇帝日日不得安眠,宫里被杖毙的小太监小宫女数不胜数,夜里偷偷抬出宫的尸体一日比一日多,以至于宫里的太监宫女一时紧缺。
地动后十日,成泰帝下罪己诏,将会试的时间推迟到三月初。
到得四月,杏榜飘香,正当盛京的老百姓热火朝天地讨论着宗家那位年未及弱冠的状元郎宗奎时,一个衣衫破旧的少年烧掉了他从桐安城带来的所有书册,入宫做了太监。
这一日是四月初十,卫媗正在暖阁里制香,也不知为何,这一日她眼皮直跳,心惶惶不安,碾香的香槌好几次砸到手。
佟嬷嬷看着她手背上的红印子,不由得心疼道:“姑娘昨儿可是没睡好?可要到矮榻上去歪一歪?”
卫媗放下香槌,拿湿帕子慢慢擦了手,低声道:“嬷嬷,我今儿也不知怎地,总觉着难过。”
佟嬷嬷看着她伶仃细弱的身影,忍下心里的酸涩,笑着道:“大抵是春困了罢,姑娘这些时日总是睡不安稳,老奴让赵大夫给您开些安神药,吃个几日,精神头定然就恢复了。”
薛无问前两月便将王淼主仆几人撵回了瀛洲,又去了静心堂同薛老夫人彻夜长谈了足足一夜。
如今整个定国公府的人对卫媗的态度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恭敬,连素来沉稳的莲棋、莲画,在伺候卫媗时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半点不敢掉以轻心。
卫媗凝眸盯着香槌底部沾着的粉末,半晌,轻轻“嗯”了声,从笔搁里取下一支狼毫,沾墨写字。
两刻钟后,卫媗拿起信纸,慢慢吹干,放入信封里,对佟嬷嬷道:“嬷嬷下午去一趟香粉铺,将这信送到白水寨去,太子府含冤惨死的传言不能断,让沈听多派些游侠儿到人流密集的市井里散布。百姓们听多了,就算头一回不信,多听几回,也会慢慢起疑。人心如此,人性如此。”
佟嬷嬷迟疑地接过信,委实是不希望卫媗如此殚精竭虑。
年初临安城地动的事发生后,姑娘连夜让她派人给白水寨去信。没两日,关于先太子府遭人陷害,含冤而亡的传言甚嚣尘上。
后来还是朝廷派了人,严厉打压,这才将那流言压了下去。
其中就有锦衣卫的人,薛无问某日夜里回来时,还笑着同卫媗说最近风声紧,让白水寨的人安分些,若不然连他都保不了。
佟嬷嬷当日下午便去了香粉铺。
卫媗给沈听送信的事,薛无问哪能不知晓?
暗六来禀时,他只沉吟了片刻,便淡声道:“让人盯着,别让那信送丢了。”
他知晓卫媗送这信的目的,若是京里起些流言能让她开心,让她觉着痛快些,那便由着她去,总归万事有他兜着。
这一年她笑得越来越少了。
这姑娘冰雪聪明,自打两年前知晓秦尤是凌叡的人后,便猜到了卫家灭门背后,究竟是什么人在下着一局怎样的棋。
不是不知晓她恨,只是盛京眼下的局势根本不能轻举妄动。
因着地动一事,临安城县令宗彧被接连参了数次,一次比一次猛烈。宗家与凌叡一党在抢夺顺天府尹一战中彻底落了败,宗彧如今能保住临安县令之位便不错了。
大理寺卿宗遮素来谨慎,此番落败,大抵会沉下气来,韬光养晦几年,免得祸及宗家的年轻后辈。
原来的顺天府尹宁坤虽被宗遮弄得降了职,但新上位的顺天府尹依旧是凌叡的人。
也难怪如今的内阁几乎要成为凌叡的一言堂了。
薛无问揉了揉眉心,想起了他去静心堂寻祖母时,祖母同他道的话。
“你说你不想娶妻,你只想守着卫家那小姑娘。成,祖母不逼你,免得害了旁的无辜小娘子。但你要应承我,不得因为卫媗,卷入朝堂的争斗里。你要知晓,你是未来的定国公,日后你是要回到肃州去,遵循祖训,世世代代捍卫肃州的一方水土的!”
“若有朝一日你没做到,那你别怪祖母要派人将卫媗送到你寻不着的地方。你便是恨我,我也不会纵容你犯下大错!”
薛老夫人严厉的话语言犹在耳,薛无问眉宇蹙起,仿佛又回到了卫媗在肃州醒来的那日,她在幔帐里低声啜泣,而他什么都不能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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