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秀英是外婆的闺名,而XX那处应该是外公的名字,但不知为什么浸了水,字迹糊掉了,连照片上也糊了一大截,只看得见年轻时漂亮质朴的外婆扎着两个麻花辫,一脸娇羞地倚在一个男人的宽肩上。
而那个男人肩部以上的位置全部被污渍浸染,看不出本来面目。
出于好奇,夏语冰随意翻了几页,只见上头大多是记录年轻时与外公相处的点滴日记,类似于“今天二叔家送来一只水鸭过来,我给他做了血酱鸭。说来也好笑,他一个大男人,总不忍杀生,最后鸭子还是拜托二叔宰好,取了新鲜鸭血拌入酸水防止凝固,加葱蒜与鸭肉一同翻炒……”每篇日记的最后都用不同颜色的笔标注了详细的菜谱。
夏语冰单知道外婆的菜做得很好吃,却不知原来是为了外公而“修炼”出来的。因年代太过久远,纸张很薄很脆了,夏语冰生怕弄坏了外婆珍贵的遗物,便合上外婆的笔记本,重新放在盒子里装好,说:“你还没回答我呢?97年几月的?”
“七月初七。”
“七夕啊,这么巧?我是十月二十八过生日,过阳历。”
夏语冰笑得眼睛弯弯,经过一个下午的冷静,她眼里已经看不出哭过的痕迹了,眸子清澈黑亮,笑起来很讨人喜欢。她说,“你只比我大三个月呢,那我能不能不叫你名字啊?你名字这么好听,叫哥哥反而怪怪的。”
“……随你。”
“林见深!”
夏语冰笑眯眯的,又拉长语调叫了声:“林——见深!”
林见深被她的动静闹得静不下心。他好像特别不喜欢城里姑娘卖萌撒娇的那一套,索性将针往锦缎上一插,摘下中指上套着的顶针。他起身,不甚温柔地抢过被子,叠好抱在怀里,冷言冷语地朝夏语冰说:“被子和凉席我给你拿,你带一床毯子上来。”
他伸手抱被子的时候,宽松的黑色唐装被掀起了一个角,露出了紧致的腰线和隐隐可见的腹肌,夏语冰的目光一下被吸引了。
或许是看得太入神,林见深总算觉察到了,神情不善地整理好衣角,盖住那诱人的腰线。
夏语冰这才将视线从他腰上收回,站起身,欲盖弥彰地说:“那个……”
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打破了她的话语。
林见深眸色一动,放下棉被朝屋外走去。
太阳下山了,屋里没有开灯,有些晦暗。夏语冰一个人待在寂静幽暗的老家中还真有点发慌,也跟着出了门:“哎,你等等我!”
断断续续的鞭炮声还在继续,且由远及近,像是家家户户约定好的那般,你放完鞭炮我接着放。
晚霞散布在暗青色的天空中,山间云雾翻滚,鞭炮声惊起一群白色的鸟儿。夏语冰对这种聒噪的声音实在喜欢不上来,捂着耳朵,不开心地说:“这村里人好端端地放什么鞭炮?空气都污染了。”
林见深扭头看了她一眼,目光锐利,算不上温和。
夏语冰说:“你看着我干嘛?”
“他们是在为你外婆送行。”林见深淡淡地说。
夏语冰愣了一会儿,忽然有些尴尬和内疚,心中五味杂陈。半晌,她才捏着身边绣球花的花瓣,小心翼翼地问:“内个,我不知道村里有这个习俗。”
夏语冰肤色很白,眼睛大,下颌小巧,长相娇气又讨喜,拿眼睛小心翼翼瞄人的样子有些可怜。林见深脸色没那么难看了。
“这里有条件的年轻人全都外出打工了,留下来的都是些孤寡老人。每当村里有老人不幸过世,家家户户都会在头七的黄昏放上一串鞭炮,送他落叶归根。”
话音刚落,隔壁二爷爷家响起了一个苍老悲怆的声音,用古朴难辨的曲调高声唱道:“归去喽,林秀英哎——”
这里的乡下多为散居,一家与另一家之间往往隔着几块田埂的距离。此时夕阳滚下,天色暗沉,远山云雾缭绕,那家家户户相继响起的‘安魂曲’回荡在空旷的梯田原野,伴随着归鸟振翅,在大山深处撞出一声又一声的回音。
“归去喽,林秀英啊——”
“归去喽——”
“归去喽——”
他们在用最淳朴而原始的呼唤,送一个同伴、一个老者,魂归大地。
夏语冰是第一次见到这种礼仪,胸中难掩震撼,一种蜉蝣短暂的悲壮之感油然而生。她眼眶发热,聆听余音久久回荡在山间,突然,很想很想外婆。
“你等我一下。”林见深忽然说,然后扭头走进了屋内。
不多时,一楼的点灯亮了,暖黄的灯光透过玻璃窗照出,在庭院花圃中投下一块温暖的光斑。夏语冰觉得自己的心也仿佛暖了起来,擦了擦湿润的眼角。
林见深一手拿着毛笔和砚台,一手攥着个白色的纸糊物品出来,展开一看,原来是一只工艺相当粗糙的孔明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