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溪和把视频传到季霆的邮箱里,时长三分钟,封面记录着录制时间和地点。季霆看见标注的时间跟地点后,就知道这不是什么“燃情”视频了。
这是陶溪和曾经给自己录制的遗嘱。
三年前,陶溪和跟当时的合伙人们从冰岛兰德曼纳劳卡高地出发去徒步,冰川地带气温极低,他们突遇雪暴,被困在山谷中。等待救援的时候,她跟合作人为了缓解紧张的情绪,纷纷记录遗言。
她是正儿八经的当成告别生命去诉述这段话的,从老太太老爷子开始,最亲近的人交代了个遍,包括符迪她都说了句“我所有的藏书都留给你”。
视频最后她才提到季霆,她刚说了一句“嘿,季霆,最近好吗”,同伴提醒她机器马上就要没电了,于是她敛了敛眼眸,露出一个从容的微笑,说“你会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医生,祝福你。”然后她用英文说了句“我讨厌做你的妹妹”和一句“我有亲哥哥,他叫陶洲和,季霆,你给我靠边站吧”结束了录制。
从她帽檐里钻出来的头发上满是冰霜,她的眉毛、睫毛都是银白色,她很用力地呼吸,和残酷的自然对抗,她好像什么也不害怕,甚至在最后一句话时露出一点无畏的狠劲儿。
她叫他季霆,而不是季霆哥哥。
季霆看完视频后,努力去回想这个阶段他跟陶溪和联系的频率,那一年她没有回国过寒暑假,他们一共也就联系了那么四五回,分别是对方的生日、中秋节、圣诞节以及除夕那天。除了“生日快乐”和“新年快乐”,他们说过的最多的话是“好好照顾自己”和“你也是”。
此刻他想回一封邮件给她,却不知道可以说什么。他后来有反省蜜月第一天他们深聊的情形,他当时那么执着的想要确定她的心意,无非是想论证他们从肉体关系到婚姻关系的进阶,理由是站得住脚跟的,论据就是她对他有感情。其实没有意义。
因为他没有正视自己。他忽略了他也是裂变的情感关系中的主要人物。
那次摊牌仅仅只能说明陶溪和是坦荡的,是带着真心的。而他依然是虚伪的、卑劣的。为了迎合自己的欲望,为了所谓的责任和交情,他找尽一切借口,仿佛自己是被推到了这段关系中。
如果不这样强行解读,那他这些年把陶溪和当成“亲人”的纯洁感情就得被推翻。
前后不过五个月的时间,陶溪和便从妹妹变成他的妻子。情感的递进全靠私密交流来完成。太快了,非常不可思议,让他怀疑自我。
接到一通电话,一个颅骨损伤的中年男子被送来急救。季医生合上笔记本电脑,飞奔回工作岗位。
作初步检查时,他在这位黑人男子的手背上发现了类似于图腾的东西,还没来得及细想,男子呕吐不止。
“来之前吃什么了?”他问送病患来医治的一个中年女人。
经翻译,他得知,病患受伤后,家里人考虑到就医路途遥远,于是请当地的神婆为他进行“巫术”治疗,手背上的图腾是画上去的保命符,喝下的“神仙水”据说能使他脱险。
季霆来之前做过很详尽的功课,这里的国民大多数缺乏基础医学常识,一半以上的人信奉当地的“土方”和“巫医”。在传染病如此高发的地带,常常有病患以身试法,最终因错过治疗时间而丧命。
吐完后,病患进入昏迷,颅内血肿症状明显,季霆交代护士准备手术。他刚换上手术服,病患心率急速下降。
紧张的救治过程跨过了午夜十二点,病患的生命却永远地停在零点过七分。季霆面无表情地宣布病患的死亡时间,低沉的音色哑了一半在喉咙里。
“太可惜了,早送来一个小时说不定都还有转机。”
几名护士遗憾地叹息。
“季医生,季医生……”一位同事提醒季霆可以下手术台了。
他木讷地应了一句,用力地看了眼这位手背上画着幸运图腾的黑人。
重型颅内损伤的开颅手术,死亡率高达百分之三十。但死亡率都是统计学数字,对患者本身而言没有实际意义,因为只要上了手术台,生死概率就各占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