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湛一怔:“还有谁?”提及此事,贺秀的脸色瞬时阴沉下来,似又回到当日得知内情的时候。“你的大嫂,宋氏!”“这不可能吧,大嫂怎么会害二嫂!”贺湛忍不住惊呼。“宫变当日,齐王事发,你二嫂挺身而出,与安淑妃对峙,安淑妃恼羞成怒,着人带走你二嫂,她不肯就范,转身欲跑,结果往后摔倒,你大嫂本可以拉住她,却不知为何缩回手,害你二嫂活生生被后面士兵的刀穿胸而过,连带她腹中胎儿……”贺秀眼眶一红,咬住牙,却再也说不下去。贺湛神色黯然,不知如何安慰,才能令对方消除悲伤,那场宫变哪怕对胜利者而言,同样也是惨痛,方才在殿内,大家都很有默契地没提起贺嘉,不是因为遗忘,恰恰因为伤痛难忘。“会不会是……有人看错了?”贺秀一字一顿:“你二嫂的母亲亲眼所见,在场众人也都看见了,如何会错?”贺湛:“但大嫂好好的,为何要去害二嫂呢?也许,她只是一时胆怯失手,却没想到会害了二嫂的性命,二哥,我知道你不好受,但父亲现在刚刚接过大位,还有许多事情等着我们去做,我们兄弟万万不可在这种时候内讧,那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罢了!”贺秀扭头望向远处,胸膛起伏不定,过了好一会儿,方才逐渐平息。“我知道,所以我一直隐忍不发,但大哥今日的表现,你也看见了,父亲还未登基,他就已经开始为将来的太子之位做打算了。”老实说,在此之前,贺湛从来没有想过未来的太子之位,除了贺穆之外,还会落在谁头上。毕竟所有兄弟之中,贺穆居长,这一点毫无疑问,当年在房州时,一家人落魄困苦,父亲又不怎么管事,也是长兄长嫂帮着料理家务,照拂底下的弟妹,贺湛一直记得这些点点滴滴,所以虽然觉得大哥搬入宫的举动有些急切了,也并未觉得如何。但现在,贺秀的话,却让他不知如何作答。半晌之后,贺湛忽然问道:“二哥,你是不是,也想当太子?”贺秀没有急着反驳或斥责,这让贺湛感到一阵不安。片刻之后,他听见对方道:“如果我说是呢?”贺秀停下脚步,注视一母同胞的亲弟弟:“你会帮我吗?”贺湛沉默许久,开口道:“二哥,齐王殷鉴不远,为什么我们兄弟,不能像从前那样互相友爱呢?”贺秀摇摇头:“五郎,你见识过突厥人为争可汗之位的腥风血雨,也曾带兵在外,为何还会如此天真?难不成是成日与三郎厮混在一块儿,他将你教成这样?贺三自己明明野心也不小,城府比我还要深,他怎么会教你这些?”贺湛下意识反驳:“三哥不是这种人!”贺秀失笑:“这种人如何,难道不好吗?五郎,皇位不是谁与生俱来就应该得到的,而是有能者居之,贺璇他们不过是落败了,所以我们想要让他们如何,他们就得如何,今日若换了我们落败,难道贺璇就会对我们网开一面吗?大哥若是皇后嫡子,那倒也就罢了,既然不是,我为什么就不能争取一下呢?父亲当年被流放的时候,别人能料到他还有今日的光景吗?世事无常,谁也说不准以后的事。”“还有,你别总跟三郎混在一块儿,他从前就跟大哥走得近,往后大哥一定会极力拉拢他,而你,你与我一母同胞,大哥一定会防着你的,到时候别热脸贴了冷屁股,再来找我哭。”见他怔愣,贺秀叹了口气,缓下表情:“你刚回来,我不该与你说这些,好好去歇息吧,改日再谈。”两人走到宫门口,贺秀转身上了马车。“捎你一程?”他问贺湛。贺湛摇摇头:“我先不回府。”“又去找三郎?”贺秀摇摇头,“你没跟三郎从一个娘肚皮里生出来,真是可惜了。”贺湛在原地站了片刻,目送他离去,便也骑着来时的马离开了。其实他在洛阳时,也曾设想过种种未来,这其中就有父亲立太子的情形,但贺湛没有想到,这一切比自己所想象的还要来得快。他想到三哥,忽然生出一种前所未有,迫切地想要见到对方的心情。这种时候,贺融最有可能在一处地方。心念一起,贺湛调转马头,朝另一个方向行去。在胭脂铺子前落马,贺湛抬步往里走。伙计一眼就认得他,忙迎出来,帮忙将马牵去后头马厩,一面笑道:“许久不见五郎君了,您这是刚从洛阳回来吧?”前来买胭脂的小娘子们几时见过这般伟岸俊俏的郎君,都纷纷偷眼打量,借着幂篱的遮挡小声调笑。贺湛嗯了一声,心不在焉:“我三哥可在?”伙计:“在,就在后头呢,跟我家主人和薛郎君他们在一块儿,可要小人去通报一声?”贺湛:“不必了,你自去忙吧。”他独自往后堂走去,里头传来隐隐约约的说话声,似乎还夹杂着自己的名字。贺湛不由停下脚步,凝神倾听。“五郎差不离也就在这几日回来了吧?”这是薛潭的声音。“应该是吧。”贺融回道。薛潭奇道:“你素来与他亲厚,怎么这会儿倒是漠不关心了?”贺融:“他若在,必是成日聒噪不休,让人烦得很,而且他生辰将至,若是这会儿回来,还得让我费心去准备礼物,不回来正好,省钱了。”听到这里,贺湛一股委屈之意油然而生,忍不住一步跨入屋里。“三哥,我就这么让你不惦记吗!”话音方落,见着贺融的表情,他随即意识到自己被耍了。“你知道我在外头?”贺融指指地上,似笑非笑。影子!贺湛恍然,懊恼自己的疏忽大意。贺融起身打量他,将人拉过来抱了抱。“不错,又长高了些,看来饭没白吃。”贺湛在自己还未察觉时,笑容已经大大挂在脸上,他双臂往前一拥,回以热情的拥抱。“那你打算送我什么生辰礼物?”贺融敲了他的脑袋一记:“成日就惦记着礼物,何时惦记过你三哥?”贺湛哎哟一声:“我若不惦记你,又何必连家都没回就过来了?连上这一记打,看来我今年生辰,你非得送我一份大礼,方能弥补我这身心受到的创伤。”一来到这里,心情似也变得轻松起来,若像方才在宫中的情形,贺湛断没有这份说笑的心思。但贺融眼力何其敏锐,一眼就看出他的异样。“怎么,有心事?”虽说薛潭杨钧他们不是外人,但贺湛也不想将家事搬到这里来说,就摇头笑道:“兴许是一路骑马而来,有些乏了,又被父亲问起四哥的事吧。”贺融蹙眉:“四郎又怎么了?他不肯回来?”一猜一个准,贺湛叹道:“四哥说要去游历名山大川,寻访名师修行,留书出走了,父亲听说之后,差点没被气个倒仰。”他本以为贺融会斥其胡闹,谁知后者却洒然一笑:“这倒像是四郎会干出的事。”薛潭也叹道:“陛下即将登基,四郎眼看就要更进一步,却居然能舍得下滔天富贵,去走自己想走的路,这份大智慧,世间又有多少人能做到?”杨钧摇摇头,实话实说:“若是放我身上,我自问是做不到的。”贺湛有些好笑,父亲跟大哥气成那样,都觉得四哥不懂事,但在三哥薛潭他们这边,却又是另一番说法。薛潭:“其实四郎君急流勇退,也未必不是好事,如今叛逆虽已就擒,但长安风云变幻,这才刚刚开始,与其被莫名卷入其中,倒不如早些退开,得一个海阔天空。”如今薛潭名义上暂代尚书一职,但如无意外,等新皇登基,他这个代字很快就能去掉,人人都知他是贺融一手提拔起来的,他也毫不避讳,依旧与贺融走得近。贺湛发现,几个兄长周围,不知不觉已经聚拢起自己的人马。如长兄贺穆,他的身份摆在那里,贺泰又隐隐透露出日后将会立他为储的意向,自然会有许多人向他靠拢;二兄贺秀,从刚才在宫里的交谈看来,贺秀想与贺穆一较长短,必然也会开始注意拉拢人心,别的不说,他的岳丈家,英国公陆氏,虽然比不上周瑛张嵩那等累世高门,但也称得上开国勋贵,有了陆家牵头,贺秀想从中找到自己的支持者并不难。至于三哥贺融,虽然身世上较他人而言是短板,也无得力母家,但也正因如此,愿意靠拢在他身边的人,要么如薛潭、陈谦、高氏,与他出生入死,被他一手提拔上来,有知遇之恩,要么如杨钧,与他同历患难,又有长远共同的彼此利益。虽然贺融身边现在这样的人还比较少,除了薛潭之外,大都也没什么权势地位,但这样的人,却往往比被身份地位吸引,想要从对方身上获得更大利益的追随者要来得更加可靠。那么自己呢?贺湛想到四哥贺僖,后者也许正是隐隐察觉到了这一点,不愿卷入其中,这才宁可冒着被父亲责骂的危险,远远避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