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傍晚,县知事府在白灿香包席馆大宴宾客。
十余年来,本县第一次没有外来军阀盘踞,同时县府还是第一次手头掌握这么多大洋,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行事,凡是与此有关的文人团体,商界众人,乡绅名流,无不欢欣鼓舞;李知事和周议长振臂一呼,当真是从者云集,呼啦啦上百口子涌进了饭馆,大门口,大堂内,到处是人声鼎沸,大声喧哗。
赵东现在也是本县头面人物了,坐的桌子是首席,座位就在李允国一侧,另一侧是周议长,连王竹村都被挤到一边去了,这叫一个“爽”!不过他也是场面上打过滚的人,好歹是后世做过小老板的,在此处并不嘚瑟,反而低调且沉默,一副惟县府马首是瞻的模样。
李允国和周楠春先后讲话,话中意思主要围绕着如何恢复生产,促进工商,最后不经意间提了一下县府财政情况,于是下面众人顿时欢欣鼓舞,连声赞颂,高声笑语不绝于耳。李允国正要宣布开席,突然门外走进几位彪形大汉。
这几位大汉进门后一站,为首者上前一步,四下里一抱拳,开口就是声若洪钟:“各位老少爷们,周某来迟,恕罪,哈哈,恕罪!”
此人年约四十,身材魁梧,一张黑脸膛上胡须根根似刺,外罩黑色绸衫,说话之间大厅被震得“嗡嗡”响;不过他嘴里说着“恕罪”,行动上可没有半点有罪的意思,哈哈一笑,竟然直接往首席面走来。
“周总教啊,所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呵呵,快请坐!”李允国笑着打圆场。
“李知事抬举了,俺老周可是个粗人,不敢当李大人的请!”这汉子嘴里说得客气,说完却毫不客气的一屁股坐下,然后一双铜铃般的牛眼向赵东扫过来。
赵东面无表情看着这汉子表演,眼中光芒一闪而逝;后来的几位全是团练局的骨干,为首这人就是闻名本县的周化成。
周化成字守人,乃是广兴乡人氏,幼年就以好勇斗狠闻名乡间,宣统皇帝还在的时候就因抢劫入狱,不过此人确实是条硬汉,在狱中受“背火背篼”之酷刑,竟然抗住没招供,结果无罪释放;辛亥年时,他跑到熊克武部精锐嫡系“学兵团”当兵,居然成了“革命元勋”,他在熊部干了八年,学过全套军事技能,此后伙同学兵赵新阶、邹启模等人拖枪离开军队回乡,摇身一变成了江津一霸。
去年,本县团练局局长王竹村编练团防时,亲自前往周宅请周化成出山,于四序镇(今重庆江津区金泉乡)开办团练讲习所,由周担任总教头,整训全县团练骨干;此外,周化成还是本县“义”字袍哥大爷,手下江湖好汉无数,在整个川东地区都吃得开。
这样一个人,赵东又怎么会忽略?团练局是本地唯一一支能和他抗衡的武力,相关情报早就收集详细,王竹村和周化成一文一武,乃是团练中的顶梁柱,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在他关注下。
他唯一不知道的一点就是:本县民初时期横行一时的土匪“罗塌鼻子”所部,在历史上就是被周化成打败的。而且此人在这之后,一度控制几县团练,还当过四县联防大队长,声威震于川东;解放时他居然参加过江津县行政委员会,不过这也是最后的余晖了,一年后周化成死于镇*反,罪名颇具有黑色幽默意味——勾结土匪——没错,就是他曾经剿了几十年并且赖以成名的土匪!
“这位兄弟一表人才,想必就是保安团赵团长吧?”酒过三巡之后,周化成开始有所动作了,他眼睛瞥过来,嘴里淡淡的问道。
赵东稳稳坐着,眼皮都不抬一下,只顾在那吃菜;周化成黑脸上青气一闪,脸色立刻就冷了下来,他沉声说道:“赵老弟后生可畏,看起来很不给周某面子哦?!”
“周总教头,”赵东笑眯眯的说道,“你在周议长和李知事面前喧宾夺主,不给本县父母大人的面子,赵某也不太好给你面子哦!”你想给劳资拉仇恨,劳资先给你拉仇恨,你咋咋滴?
这句话把周化成黑脸噎成了红脸,牛眼中精光四射;周议长和李知事咳嗽一声,脸现尴尬之色。
“呵呵,赵老弟和周总教不愧为本县柱石,这气概都是一等一的。”王竹村笑着说道,“所谓英雄惜英雄,恐怕不过如此吧?哈哈!”
“好,周总教果然是条好汉!哈哈。”赵东站了起来,爽朗的大笑,端起酒杯说道,“保安团和团练局应精诚团结,方能庇护乡梓!这杯酒就祝两家合作愉快……赵某先干为敬!”说罢,一仰脖子喝干,然后向四周亮亮杯底。
“赵团长豪爽!”众人纷纷称赞。
周化成只得把酒喝干,只是他一上来没压住势,被赵东抢了风头,这酒喝得多少有点窝心!坐下后,他举止可就谨慎多了,轻易不敢找茬;于是席间觥筹交错,一片欢声笑语。
按照国人酒场上的老规矩,喝开了之后,众人纷纷在桌子之间走动,敬敬酒,联络一下感情;赵东四处一望,立马乐了:秦放和刘经不知怎么的,居然又凑到李丹和傅玉清一个桌子去了,那张桌子坐的都是本县有身份的女性,两个大男人坐那确实突兀!
前段时间县城权力大变动,刘经被黄高南挤下去,结果他活动一番,去了团练局做了经理处的处长,秦老师也离开学校,摇身一变成了王竹村局长的秘书,也算本县有头有脸的人物!此刻两人满脸笑意对着两个姑娘说话,只不过李、傅二女皱着眉头干坐着,看起来一副苦恼模样!
赵东走过去拍拍秦放肩膀,笑眯眯的说道:“这不是秦秘书吗?多日不见,赵某可思念的很呐!”
“你待怎样?”秦秘书立马没了笑脸。
“不要紧张,坐下聊聊!”
“俺来跟赵团长聊聊如何?”就在这时,身后突然响起一个粗豪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