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公子拿起茶来闻了闻,“的确是上好的新茶,多谢厉姑姑费心了。”
厉姑姑笑了,“这费心的可不是我。”说罢看了我一眼,我只是装作没有看到,把茶端给老夫人。这东西一点也都不是我的主意,我现在算是明白厉姑姑和老夫人打的是什么主意了,可是我想她们也太病急乱投医了吧,好好的姑娘家不找,我一个毁了容的女子倒是能入她们的眼了。我在府里待了半个月也总算是搞明白了,这大夫人和老夫人并不和睦,甚至还有针锋相对的意思。老夫人不喜欢大夫人,总觉得她行为风尘,引得大公子专房之宠;大夫人觉得老夫人倚老卖老处处不给她台阶,这一见面就要稍稍报复以挽回颜面。这两个人不在一处也倒是还好,见了面就像是战争再现,烽火连天。但是我一点也不想要成为两个人斗法的工具,加上大公子这也只是见我第二面,真不知道她们想些什么,但是也因为这样我也留了一个心,究竟这大夫人是何等厉害,能让平日里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老夫人这样忌讳,宛如心头刺一般,一挑拨就会鲜血如注,疼得辗转反侧。
大公子看了一眼,我一点也不想要对上他的眼睛,这个人笑的时候还好,不笑的时候就感觉有一种狮子盯着猎物一般的感受。我带着面具的样子并不是很和谐,奉了茶之后原本就是要退出去的,老夫人偏偏不肯放过我,“轩,我想要听你念经书了,你留下来念给我听,郡儿,你今天也难得有空留下来陪我听一段。”
“老夫人想要听那一篇?”
“就昨天听的那一篇吧。”
因为手边没有经文,我都已经准备要开始背了,大公子将他手边的那一卷经文给了我,我给他微微行礼,他可有可无地笑了。他笑起来的样子非常标准,我想是不是这些世家公子都会学习怎么笑,连嘴角养起来的角度都一模一样,而这样的笑最温文尔雅,也最具有迷惑性。
“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
我今天念的速度特别慢,一个字一个字念得清清楚楚。我一向是藏在暗处看着别人的,现在的身份换过来了之后我觉得有些不舒服,但是声音是一丝也不能出现变化,别人是看不到我的脸,但是听得见我的声音。尤其是面对南风郡这样的人物,绝不能掉以轻心。
“‘以正治国,以奇用兵,以无事取天下。’这要做起来可不想是现在说的那么容易。”
“这天下自然是难以治理,老子虽说是理想之见,但是也未必没有道理,这周室一向追求以礼治国,用礼来教化百姓,其实是有其道理所在。百姓没有像大公子这样读过书,自然就没有那样的胸怀,开口就是国家大事,他们心心念念的就是他们手边的土地和身边的亲人。但是也并不意味着百姓就是野蛮无知,他们有自己的判断力,他们不知道国家大事跟他们有什么关系,但是他们也明白若是一个国家亡了,他们就会失去尊严。很多的小国到今天都没有被周边的大国灭亡,不是那些大国仁慈,而是那些小国的百姓也是自己的坚持,他们不一定会为了国家的尊严而战,但是他们会为了保护他们脚下的土地而战。当国家和百姓的目标是一致的时候,那么百姓就会被国家所用。但是事实上百姓比谁都讨厌战争这种东西,若不是因为尊严的缘故,绝不会抛弃自己的土地,倘若上位者也能明白这件事的话,也许会更好,不兴兵事对于百姓是最好的。用安宁的生活来吸引其他国家的百姓,用这种办法来达到所谓的取天下,不是完全不可行,但是绝对没有上位者兴兵事,用武力夺取天下来得快而且有效,毕竟夜长梦多,我们不能保证每一个上位者都能明白这个道理,也未必不会出现奸佞小**乱朝纲。”
南风郡看着我意味深长,“你倒是懂得不少,你说的东西都对,可是你没有治理过朝政,你不会明白这中间的曲曲折折,各方的利益都要相顾。”
我点头,“我的确没有治理过朝纲,但是我也知道攘外必先安内,倘若各方的利益已经站在一个国家利益的对立面的时候,那么是时候该清理掉了。当然了,若是真的到了那样的地步,这个国家也就算是完了。”
南风郡摇摇头,“有些时候攘外才能安内,就如你所说,攘外的时候能够让百姓和国家的利益统一起来,那么自然,攘外也能够让各方的利益暂时统一起来。”
“这个办法曾经也有人用过,我印象中钱国就是这么做的,攘外这一个代价是什么你肯定很清楚,一个国家不可能时时都能保持这一个攘外的状态,百姓受不了,上位者同样也会受不了。”
“你说对了,这种办法只能用一次,若是一次不能抓住时机,用得多了,只能造成更大的骚乱。但是事实上这种办法屡试不爽。”
“这种办法最多算得上是缓兵之计,而且是下下之策,问题始终都没有被解决掉,该有的问题只能是被缓和。”
南风郡本来应该还想说什么,却被老夫人给打断了,“你们说得这些东西我是一个也听不懂,轩,你先扶我去休息吧,郡儿,我也累了,你先回去吧。”
“是!”
我刚把老夫人扶到里屋去,她便看着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情绪,“你倒是懂得很多,还能跟郡儿聊得那么起劲!”
“奴婢……”
“你是不是觉得我反正已经默许了你就可以为所欲为,原本以为你是个聪明人,今天看来也不过如此,小聪明是不少,一点脑子也都不带!”
南风老夫人的语气加重,“你跟那个女人是一路的货色,以为有一点本事就可以攀上高枝,也不想想自己是什么路子的人!”她说这话的时候一点也不像是平日里的她,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这其中是带了一些吃醋的味道,她应该是嫉妒南风郡爱的女人,恨他爱那些女人比爱自己多。这应该也算是典型的家长作风了。
她终究也没有为难我了,只是絮絮叨叨了很久才让我出去。也许今天并不是个出门的好日子,我刚出了老夫人的房门就碰上了一直闻其名而未见其人的大夫人。我还没有来得及看她,只能先行一个礼,她经过我身边的时候也没有什么反应,也没有让我起来,也没有说什么,总之是无视了。等她走出十余步之后我自己起身要走,南风府的规矩也是这样,只要主子走远了些就可以起身不行礼了,我刚要走,却听见身后有人闲闲来了一句,“你就是老夫人刚带回来的那个女孩子吧,看起来是挺好的,怎么好端端的戴了个面具呢?”
我这得回身重新跪下,这也是府上的规矩,“回大夫人,奴婢被大火烧坏了脸,所以戴了个面具,免得吓坏别人。”
“这倒是常理,你既然知道自己脸都坏了,该不会还想着要男人吧!”
“大夫人言重了,奴婢干不来这事,虽然奴婢家道中落,也知道做人要有傲骨。”
大夫人笑了,“行了,你先起来吧,我看夫君手上有两幅字挺好的,你也帮我写上几幅如何?”
“奴婢遵命,不知大夫人想要什么字?”
“就写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写好也不用拿过来,放在你自己房里挂着,不许取下来,还得日日给我供奉着!”
她说完转身就走,看也懒得看我一眼,我白白被人数落了一番,现在又白白早了白眼和羞辱,我压下心里的气,觉得他们南风府上的女人是不是脑子都有问题啊,一个都毁了容的女人,一个拿来当枪使,一个拿来当靶子打!不过我想了想,会不会是南风郡有问题喜欢那种毁了容的女人?还是很有可能的,因为我仔细观察过碎善的脸,她的脸也是被整改过的,我甚至很明显看到她的左耳处有一天很长的疤痕,并不像是普通兵器看出来的,很有可能是从骨头带出来的伤口。
本来我是不应该在这个时候生事的,但是今天我心情不好,既然你们两个撞到枪口上来了,那就不能怪我了!
大夫人坐在梳妆台前,神色似乎是不太好,她身边的五个侍女给她梳洗妆容,其中一个叫澜娉的侍女问道,“夫人今天是想要梳什么样的发髻?”
“昨天梁夫人那个发髻你会吗?就那个吧!”
澜娉点头,“那个发髻是刚出来的,奴婢也是刚学会。”她伸手打开一个罐子,里面是大夫人平日里用的刨花水,她顺着大夫人的头发梳下来,还没有梳到尾,便听到一声脆响。大夫人拉过头发一看,差点昏过去,梳子上的梳齿断了两根,上面挂着都是刚刚从她头上掉下来的头发,足足有一把,大夫人尖叫一声就昏过去了。昨天她经过我身边的时候我就闻到了她头发上的刨花水,天麻乌首,都是些固发生根的药材,一想就知道她极爱惜她的那一头青丝,加上原本她的头发也就算不上多,到了快要三十的年纪了就开始掉,她肯定是舍不得失去一根头发。我就是在她昨天的晚饭里面加了一些她平日肯定不敢吃的药材,当然我已经磨成了药粉放进去,无色无味的,她肯定是察觉不了。这药性要是相冲了,这头发可是掉得厉害,估计这两天她是顾不上出门了,变着法要留住那些剩下的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