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及马车上前,众位飞羽骑儿郎便围了上来,一个个脸上全是急色。
平阮儿心中顿暖,兄弟们定是见了城头突然戒严的形势而担忧她的安危,这才急于确认她是否平安无事。
“无事,只是得陛下相送一程罢了。”她微微含笑道,随即支起胳膊就要从马车上跳下来,然而有一只手却比她的动作还快,骤然一捞将她抱在怀中。
“小心些。”温然的话语在耳边骤然响起,还不待她害羞,脚跟便已安然着地。
这种老夫老妻的相处模式,让她心中涌上了层层叠叠的甜蜜,如风陵渡口的浪潮一般,一波又一波地侵袭上岸,日夜不歇,流年经传而不变。
“奚川参加师父。”少年老成持重的嗓音响起,素日镇定无波的眸子因她的出现而带了些许温度,与,渴盼。
望着才及自己腰间高的孩子,平阮儿却没有如往常一般摸头表示亲切,而是立即敛了唇角笑意,正色道:“奚川在军营已呆了月余,前两日更是见了赤焰两大骑队飞羽骑与火云骑的演练,可有何看法?”
奚川身份特殊,作为紫琉国质子,本无权踏出帝京,但因平阮儿负责其监教,故获得特许,只不离平阮儿身侧即可。而此次平阮儿随楚轲回红氏,自然会将自己这个唯一的徒儿带上。
奚川毕竟是他国皇子,终有一日,他会回到自己的故土,无论愿与不愿,也终将陷入紫琉国残酷血腥的夺嫡之争中。
更何况,她的小奚川,眼底深处的决意是如此浓烈。所以她只能尽自己所能,将他托付给飞羽骑,让他在这一个月里深切地接触军队,接触铁血悍然的人生。若他想要成为合格的王者,这将是他不可避免要接触的。
而今日,也到了她要验收成果的时候。
面对平阮儿的突然发问考校,奚川并未有任何不适与茫然,而是定神略微思索了片刻,这才答道:“兵者诡道,然徒儿却以为,至强,则无敌。正如平日师父教导武艺一般,天下武功,无快不破,无坚不摧。”然后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两句,“其强,除武器与体魄之强,更胜在心之坚。心志坚而强,遂无坚不摧。”
“噢,怎么突然有这等感想?”平阮儿含笑追问道。
奚川却将目光看向了一旁站得挺直的一个飞羽骑小骑兵身上,嚅动了下唇片,却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
平阮儿心下了然,那名小骑兵她自是认识,正是李朗唯一的关门弟子石靖,也就是去年在沁阳城里准备偷袭李朗,被她阻断,最后谎报她的命令进入飞羽骑的那名丧母孤儿。
时隔半年之久,小男孩的个头拔高了不少,皮肤黝黑中更添健康红润,只是那脸上的表情倒是愈发与李朗如出一辙,冷硬严峻、不苟言笑。
听小经经汇报,奚川在军营期间多次与石靖产生摩擦,原因是去年石靖母亲因“瘟疫”去世便是败紫琉国奸计所赐,而奚川作为紫琉国皇子,自然而然被石靖所憎恶。
只是不想奚川竟还能从石靖身上看出“心志坚而强,遂无坚不摧”来。在对方不假辞色甚至还出言嘲讽的情形下,依旧能秉着公正之心去发现对方优良的品质,并敢于提出赞扬,看来她的小奚川的心胸远比自己的想的宽阔。
同时,也能看出李朗把石靖教得很不错的,而石靖这小子本身,也的确是个可塑之才。毕竟,她家小奚川可是很难赞赏别人的。
不过石靖这小子太过坚定,立志要保家卫国,减少像他一样因为战乱而失去母亲的悲剧的产生,所以并没有跟着李朗一起随她离开,而是选择继续留在军营,为国效力。
看着这两个半大的孩子,平阮儿心中感概颇多,他们所选择的每一步,都决定了日后的命运轨迹。这时候,她突然想到了小十二,那个稍微比他们大一些的九岁孩子,却是在飞羽骑追上燕家军之后,以性命要挟飞羽骑放了燕国公,自诩为真命天子,并斥责她的忘恩负义,最终在半个月后,死在了燕家人手里……
现世的残酷,让她突然不忍预测这些孩子的将来。
但她还是马上收敛了心中烦躁的情绪,伸手摸了摸奚川的头,露出了温情的神色,轻声道:“不,为师只是想让你看到,整个丰台大营里的男儿,都是天下母亲的孩子,而天下,有很多的母亲,一年到头都见不到自己的孩子。甚至不知晓哪一日,她们的孩子就再也回不来。”
就在她说完这句话之后,明显感到手下男孩的头一瞬僵硬,同样感到四周投来的凝滞目光。
只是她却将目光投向了更远的河面。
那河面波光粼粼,映照着天空因风吹动而迅疾飘动的白云。
蓝天。白云。青山。碧水。
“为师想要你看到的,不是权力争霸,不是血海拼杀,亦不是强韧的战魂与钢铁的意志,而是,这所有之下掩盖的残忍与,柔软。为师原也以为唯有更强、至强,才能抵抗一切,才能撑得起一切,然而事实最后却证明,过强则易则,唯有如水,看似柔却坚韧,刀劈不断。”
为师愿你记住自己的仇恨与苦难的同时,当推己及人,记得这世间还有更多的人在苦难之中挣扎。
为师愿你,始终在心中保留一份柔软。
若有朝一日你为帝王,为师但愿你能泽被苍生,给这乱世开辟出一方净土,保一方安宁。
顺着她的目光,奚川与石靖同时看向了襄阳河面,那粼粼水光在他们明净的眸子中映出光芒闪烁,使得他们的眼在那刹那分外清澈透亮。
“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各位,平阮儿在此拜别。”自从她解甲归田,她便再也不是战功赫赫的安宁将军,所以此时此刻,她只想对昔日生死与共的兄弟深鞠一躬,以此感谢他们的守护与支持。
“老大!”
“老大,你这是要折煞死我们是不是!”
“老大,万万不可!”
一众飞羽骑皆不敢受她的礼,一个个大嗓门立即叫嚷开了。
“行了,别磨叽,她喜欢拜,你们有什么不敢受的,都给我受着!”苏珉皱眉挥了挥手,不过简单的一个动作,立即令众位骑兵想要避让的动作僵在了原地,硬生生地受了平阮儿的这一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