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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5页(第1页)

余主事忙道:“下官这就去吩咐狱卒添两盆碳火,再备绒氅与厚衾。”他走后,林医正又细瞧了瞧苏晋的脸色,只见她双颊苍白不堪,唇角发青,不仅没血色,连双眸都失了神采。“苏大人,您一日未用膳,大约还染了风寒,先将药汤吃了,下官为您诊一诊脉。”“好。”过了半晌,苏晋才木然应了一声。下了榻,双脚在落在地面微一颤,险些站不稳,所幸因她手足有冻伤,镣铐早已卸去了。慢慢走到桌前,看了眼洞开的牢门——方才余主事走得匆忙,没锁上。她伸手端起药汤,也不顾烫,仰头一口饮尽,然后道:“我不喜药味,想吃茶清口。”又添了句,“热茶。”牢房桌上的茶早已凉了。“是,下官这就命人斟壶热茶来。”林医正方走到牢门口,苏晋忽然三两步跟上去,用尽全身力气将他往一旁一推,趁着他栽倒的当口,往牢外疾奔出去。刑部大牢甬道深长,每隔一段都有看守的狱卒,苏晋只管埋头快步往前走,但凡有人敢伸手拦她,无不被她挥臂挡开,厉喝一声:“滚。”也没奈何,人送进来时,明令不许伤一分一毫,更莫提她原就是刑部尚书,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内阁辅臣,阖宫上下谁不认识,至少在刑部,谁也不敢往死里拦。很快出了大牢,出了六部。原来外间世界也并不比大牢里光亮多少,早已入夜,深宫一片落雪茫茫。有犯人从刑部牢里跑出来,六部不是无人看见,但即便看见了,亦只敢跟着,反倒惹起一片喧嚣。尖刺的风灌入耳,如利刃一般割向面颊,苏晋踩着雪,只管跌跌撞撞地往明华宫的方向奔去。心中空荡荡一片荒芜,什么都不敢想,亦无法去想。深痛之间只觉得悔,悔自己昨日为何轻易放弃,好歹认清那个罩着黑袍的身影究竟是不是他。六部的喧嚣惹得奉天门楼上也亮起一盏一盏灯火。须臾,数名亲军卫自奉天门鱼贯而出。饶是苏晋是尚未革职的刑部尚书,但她身着囚服,有罪名在身,没有传召,便没有资格再踏入奉天门。六部的人不敢管,亲军卫有重责在身,不能不管。正这时,一个身着墨绒大氅,清寒无比的身影亦出现在奉天门。乱了套的广袤院台在看见柳朝明的瞬间静了一瞬,人人敬畏,仿佛他才是这深宫的无上主宰。除了失了心发了疯,只拼命往明华宫的奔去的苏晋。夜色里,也不知谁道了句:“摄政大人到了,快将苏大人拦下!”两名离得近的亲军卫举起长矛,以矛身做棍,朝苏晋的腿弯打去。腿上本来就有冻伤,又沾着冰冷的雪,再被这么一打,整个人如飘零的枯叶,一下栽倒在雪地里。天地只有风雪声声。柳朝明竟也一时愣住。可下一刻,他又看到那个纤瘦的身影忽然撑着雪,慢慢爬起,她咬着牙,目色空茫却坚定,摇晃着又站起来,跌跌撞撞地仍是要往明华宫而去。两名亲军卫见拦不住,顷刻举矛,要再下一杖。柳朝明心头一震:“去拦住他们。”跟在近旁的侍卫立时应道:“是!”然而已来不及阻止这一杖了。苏晋再一次栽倒,有血从她的腿下渗出来,淌在皓然白雪之上,一片触目惊心。柳朝明眼底的光都熄灭,复又亮起,却是连月光都照不透的沉沉深墨。片刻,他才抬步,慢慢往苏晋走去。才发现她其实并没有昏晕过去,只是再站不起来了,还在用手扒着雪,一寸一寸试图往前挪。似乎觉察到有人来了,她唇角一开一合,断断续续地像在说什么。风雪声真吵啊。柳朝明仔细听,才辨出她来回不过说着一句话,带着恳求的语气:“求求你,让我去见他,让我去见他……”跟在近旁的是礼部的罗松堂,浸淫朝堂数十年,何曾见过一身傲骨的苏尚书如此卑颜屈膝。他实在受不住,蹲下身,轻声劝慰:“时雨节哀,陛下他……已经宾天了。”有一瞬间,苏晋整个人仿佛定住一般,一动不动。片刻后,她茫茫然抬头。借着门楼明灭的灯火,才发现这素白世界原不是为雪苍茫,还有帝王驾崩后,因国丧洒下的漫天缟素。夜风刺骨,双颊冰凉得要结霜。眼眶却是烫的,水光模糊了视野,泪忽然止不住,一滴一滴滚落。胸腔似乎被什么梗住了,苏晋喘不上气,只得发出一声又一声悲鸣。可这样的悲鸣亦不能缓解这噬心噬骨之痛。这是柳昀二零八章“大人——”近旁几名侍卫看见摄政大人受伤,顿时涌上前,要将苏晋押解起来。柳朝明抬了抬手。言脩会意,喝止道:“你们做什么,认不出这是苏大人?”太医院的掌院使亦提着药箱赶来了,看了眼柳朝明手背的伤口,说道:“摄政大人,下官先为您包扎吧?”柳朝明微一摇头。他的目光落在苏晋的眼。一双曾含带微雨烈火的双眸空洞得像了却生念。暮雪纷纷坠在她发梢,她哭得已没方才那么声嘶力竭了,却止不住抽泣,眼泪不断淌落,整张脸都是湿的,已分不清哪里是泪水,哪里是雪水。“把她,带回刑部诊治。其余人,散了吧。”摄政大人发了话,阖宫上下莫敢不从。很快,几名内侍与刑部官员搬来缚辇,让苏晋伏躺其上,抬着走了。她倒也不再闹,整个人安静得仿佛对万事万物都没了知觉。雪上留下一串足痕。但这样的足痕是稍纵即逝的,风一吹,雪一洒,顷刻就杳无踪迹。人散了大半,但摄政大人没走,风灯便不敢撤,掌灯内侍站了一排,一行灯色在暮里如火蛇。雪地里有一丝灼芒刺眼。柳朝明移目看去,原来是方才苏晋试图自尽时用的金簪簪身大半没在雪里,血痕仍在,柳朝明认出了它,这是搁在他书房里的那一根,是柳胥之来京时,拿来给他做聘礼用的。彼时柳胥之还说,这簪子是比着你母亲当年最喜欢的那一支所做,你若心中有谁,便将它并在聘礼里,算是为父与你母亲的心意。柳朝明弯下身,慢慢将金簪拾起。上头的雪已结霜,却混了他手背淌下的血,变得潮湿溽热。这湿意让他觉得烫。她暗中从他书房里取走这根簪子,是早存了死志吗?柳朝明想起初遇时,隔着一袭雨帘,她的明眸烈火,想起那日她一身素裙如蛱蝶翩然,撞入他的心中,想起方才她趴在雪地里,对着明华宫的方向失声痛哭,举起这根他该用来提亲的金簪刺向脖间。提亲?柳朝明想到这两个字,静如水的双眸乍起波澜,却是凋零的,萧索的,像是想到什么荒唐的笑话。蛱蝶遇雪而死,姻缘尽付坎坷,而情动,也该随流水而亡。有两名官员涉雪而来,分是工部与礼部的主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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