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左右看了一眼,随即折身,旁若无人地朝皇陵东侧门走去。秦桑看到朱沢微的动静,凑到朱南羡耳旁道:“太子殿下,七殿下往碑亭的方向去了。”朱南羡没答这话,将手里的《孝经》念诵完毕,上了香,躬身施完礼,才道:“等他亮刀兵。”“是。”皇陵位于独龙埠下,南临梅花山(注),酉时将至,天地都是猎猎的山风。朱沢微走到碑亭处,便被两名忠孝卫拦住,说道:“七殿下,太子殿下未行完孝礼,任何人不得离开。”他今日穿得是御赐蟒袍,按说除了朱南羡,任何人都不得拦阻。朱沢微知道朱南羡派两名忠孝卫在这里守着,正是等自己先动兵呢。动兵就动兵。他左右看了一眼,两旁的随侍同时拔剑,片刻之间就斩杀了拦在面前的忠孝卫。带血的剑收入剑鞘发出“噌”的一声,朱沢微随即高喝道:“府军听令!”这所谓的府军并不是宫中亲军卫之一的府军卫,而是朱沢微将自己的府兵,暗卫,以及旧部残部整合而成七王府军。刀兵之声裹在长风中,霎时间响彻整个皇陵,埠外山里,随处可见身着黑甲,执戈喊杀的反兵。守在忠孝台下的朝臣宗亲皆目露恐慌之色,张惶四顾间,纷纷寻找躲避之所。朱祁岳回头看了眼立在女眷之首的戚寰,见她正望着自己,眸子里全是担忧。他笑了一下,微摇了摇头,随后,他将笑意敛尽,折身毅然决然地朝朱沢微的方向走去,解下腰间青崖举于头顶,也高喊道:“府军听令!”皇陵密林间,又扬起气势雄浑的一声齐喝:“在——”“听我之令,列阵,御敌!”“是!”伴着这声号令,碑亭外围又涌出近千名兵卫,举矛刺响面前的忠孝卫。朝臣宗亲见着这阵仗,一下全乱了,纷纷往有旗手卫把守的宝顶涌去。柳朝明远远瞧了一眼想从东侧门逃离的朱沢微,折返回身,独自逆着人群,向正从忠孝台上下来的朱南羡走去。沿途与左谦擦肩而过,左谦唤了声:“柳大人。”柳朝明点了一下头:“动手。”与此同时,站在高台上的朱南羡也斩钉截铁的喝道:“动手!”侍卫秦桑应了声:“是!”当下登上忠孝台,朗声高喊:“虎贲卫,金吾卫,凤翔卫听令!”高台之下,山间远端,以及皇陵外围,万余兵卫几乎同声应道:“在!”“七王朱沢微谋害亲军,意图谋反,罪大恶极,太子殿下传令尔等,速速将他拿下!”“是!”整个皇陵一下子沦为修罗沙场,四处都是提刀砍杀的兵卫。暮色在这一刻降临,被烈阳灼烧一整日苍穹铺出艳而烈的霞色,像是要在将这天地都笼罩在血色之中。朱沢微在随侍的护卫下,一面往东侧门撤退,一面一名追上来的暗卫:“怎么样?”那名暗卫道:“不出七殿下所料,太子殿下早已知道我等在此布兵,在各个出口都安插了亲军,不提其他,单是算是骁勇善战的金吾卫与虎贲卫都超过一万人。”朱沢微沉吟了一下,正欲开口,忽听身旁的暗卫唤了一声:“十二殿下。”朱沢微蓦然回头望去,只见朱祁岳果真提着“青崖”朝自己走来。他眉头一皱,问道:“你怎么到这里来了?”朱祁岳道:“我整了兵,为七哥断后。”朱沢微有些恼怒道:“你没听见朱南羡给我扣的什么帽子吗?谋反叛国。你还跟来?真是不知轻重!”朱祁岳没答这话。他举目看向于各处拼杀的兵卫,思忖了片刻道:“七哥的府军一共只有一千两百人,即便此处地处狭口,也绝不是亲军卫的对手,恐怕不足以为七哥断后。你将这些人给我,再加上我手里的九百人,让他们通通听我号令,我能为你撑住。”他又想了一下,再道:“你也不要往东侧门走了,那里的伏兵定然最多,你向枢星门走,从正门出,那里守着的不过是没得朱南羡之命的忠孝卫与旗手卫,你有御赐蟒袍在身,他们不敢拦你。”从正门走原本是最难的一条路,但此刻有朱祁岳断后,却成了希望最大的一道生门。然而朱沢微听了这话,却没有立时动身,只问:“那你呢?”一名亲军卫突破重围杀上前来,朱祁岳侧身一避,“青崖”出鞘,挥剑一斩。鲜血溅出来的同时,剑已收入鞘中。朱祁岳侧目看了朱沢微一眼,不惧不畏地道:“七哥放心,我征战这么多年,数十万大军的场面都见过,难道还会断送在这里不成?”朱沢微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眉头又微微蹙起,片刻,竟叹了一声:“唉,你真是——”他顿了顿,“烦死了。”朱祁岳记得,小时候的七哥最温和,对谁都是一副好脾气,唯独对知道他本来样子,却执意跟着他的自己,总是这么一句话——烦死了。他扬唇一笑,提剑翻身上马,高举长剑,剑光映着天际近乎惨烈的霞色:“众府军听我号令——”“在——”朱沢微看着朱祁岳策马发令,原本还散于各处的兵卫像一下子找到主心骨一般,纷纷涌到碑亭前方,列阵为他筑起一道铜墙铁壁一般的人墙。一旁的暗卫道:“七殿下,机不可失,赶紧走吧。”朱沢微点了一下头,走了几步忽又顿住脚,问:“让你抓个活的忠孝卫,你将人带来了吗?”“已带来了。”暗卫道,随即往后看了一眼。身后的随侍立刻就将一个捆着的人押来朱沢微面前。朱沢微看着这名忠孝卫,说道:“你去告诉朱南羡和柳昀,本王在苏时雨离宫的路上埋了火|药,不是岙城,是近上许多的地方……”一旁的暗卫听了这话,不由道:“殿下,您为何此刻便要将火|药的事告诉太子殿下与柳大人?”他顿了一下,又解释道,“属下认为,此刻并非最好的时机。”这暗卫话语里的道理朱沢微何尝不懂?眼下有朱祁岳带兵断后,他已能顺利到达枢星门。他应该等出了枢星门,甚至自正门离开皇陵,离开应天府以后,再将此事告诉朱南羡与柳昀,如此才能为自己争取足够多的时间。可朱沢微沉默了一下,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个策马而立的,朱祁岳的背影。小时候,那个总赖着自己,个子小小的十二弟,已长成了参天大树,以为能为人撑起一片天了。朱沢微真是搞不明白,在他薄情寡义的一生中,怎么要撞上这么一个闷头闷脑,总是要一厢情愿的执剑,舍命,守护自己的人。即便自己能安然出去,可刀剑无眼,十二会葬在这里吗?唉,他真是烦死了。朱沢微又一次对被捆押在跟前的忠孝卫道:“去告诉十三和柳昀,要么现在去救苏时雨,要么,下辈子再见她吧。”“是,是。”那名忠孝卫被松绑以后,磕头应道。“殿下——”一旁的暗卫还欲再说,却被朱沢微抬手一拦,他没再让他说下去,抬步往枢星门的方向走去。朱南羡站在忠孝台的石阶上,举目看着在皇陵各处拼杀的亲军卫。这些兵将虽有左谦率领,但因为分布的太散乱,朱祁岳又领兵守住了通往枢星门的峡口,他们竟一时没能拦住朱沢微。朱祁岳是大将之才,尝在岭南领兵,兵术以诡辩著称,最擅长利用地形摆出不同阵法御敌。以他的才略,虽只手握两千府军,但要将一个狭口守住一时半刻却并非难事。朱南羡想了一想,正欲下高台亲自领兵,忽见不远处的金吾卫领着一名神色慌张的忠孝卫朝自己这处奔来。这名忠孝卫知道自己即将禀报的事宜非同小可,一见朱南羡与柳朝明便扑跪在地,战战兢兢地道:“禀太子殿下,禀柳大人,七殿下让、让小人带话给殿下与大人,说他从前囤了些硫磺,又暗中买了硝石,走的是他的私银,没法查出来,他已做成火|药,没埋去岙城,埋在了使节大人,侍郎大人离京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