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朗再次埋头,无言以对。
拳头攥紧的咯咯声骤然响起,在冷寂的帐篷中尤其明显,平阮儿心中无比清晰地知晓,恐怕彦老将军已经被冠上了叛国罪名,尸体也肯定被影卫带走了。按常例,叛国者尸体轻则被抛于敌军尸堆中,同敌人一起焚烧,挫骨扬灰;重则鞭尸,施以刑罚,使其尸首分家,然后悬其头颅与尸身于城门处暴晒三日,再挫骨扬灰……
想必如今,影卫执行的是前者。
“卫主听令!”平阮儿突然开口道:“即刻领精魂卫前往尸堆夺取老将军遗体,务必成功!”
“是!”宁有意当即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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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云蔽月,山风冷冽。
山头上树木稀疏,因干旱原因,枝桠上并无多少叶片,彷如深秋之景,枝桠横生,交错穿插,如同舞动的鬼魅妖魔,风吹树枝发出呜呜响声,更似凄厉鬼哭。
空气中传来新翻的泥土味道,同时还有淡淡的血腥味。
几株老松围城的空地上,正是一座新立的坟包。
一行人站在坟前,比周遭的树还要挺直,如穿刺苍穹的长枪,刚直挺立。
夜风从山谷忽地掀起涌上,刮过山的脊梁,掀起一行人的衣袍。最前方一人着白色鹤氅,鹤氅在大风中翻卷飞舞,猎猎作响,那白色在暗夜中愈发醒目鲜明,如招魂幡招展,奏一曲唤魂哀歌。
宽大的鹤氅衬托得那人愈发瘦削娇小,然而狂风呼啸中,她却定定地立着,天地之力也不可捍动分毫。
李朗站在平阮儿身后,望着那树干做成的墓碑上带着血迹的“忠勇”二字,突然觉得眼睛刺痛无比。
简陋的墓碑仅“忠勇”二字,却不是赤焰帝王所封的什么忠勇虚名,而是承载了彦老将军对平氏一族的忠义,无论世人如何看待彦老将军,无论史书如何记载彦老将军,在老大的眼中,他永远是平氏忠魂!
只是,平氏是属于赤焰的。
所以,老大只能将夺回遗体的任务交给精魂卫。那精魂卫,想必就是三皇子留给老大的力量,只是不曾想其首领竟是宁军师。
老大没有动用飞羽骑,无非是顾虑飞羽骑众人的安全。因为飞羽骑虽是老大一手创建,却食君俸禄,终究属于国家编制,所以不能明目张胆与朝廷作对。
老大心里,只怕不好受吧?
威远侯府百年荣华,荣华背后,却要付出性命的代价,这是责任,是职责,她无法回避,她必须守卫赤焰江山。所以即便属下罹难,遭逢冤屈,她也只能暗中为其收尸立坟,却无法真正与皇权对立……
李朗蠕动嘴唇,想要劝平阮儿回去,却不知如何开口。这种静默,似乎维持了一个世纪之久,让他心中涌上极度的不安。而这时,平阮儿却主动开口了:“楚兄,劳烦你送我回去。”
楚筠点头,直接走上前将她背在背上,两人就要离开,这时平阮儿却突然转头对李朗说道:“李朗,连夜召集所有飞羽骑将士,本帅有事宣布。”
李朗还未反应过来,楚筠就已带着平阮儿离开了。风起,枯叶乱飞,模糊了李朗的视线,一种无力感从心底油然而生,几欲让他窒息。
老大,终是做了这个决定。飞羽骑,终是走到了这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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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国策·魏策》:乐羊为魏将而攻中山。其子在中山,中山之君烹其子而遗羹,乐羊坐于幕下而啜之,尽一杯。文候谓睹师赞曰:“乐羊以我故,食其子之肉。”赞对曰:“其子之肉尚食之,其谁不食!”乐羊既罢中山,文候赏其功而疑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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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就说过,彦昌这个人物的最终遭遇是以乐羊公为原型的。只是他的早年经历,以及与史光臣的恩怨,却是小意子自己杜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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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是乐羊公,还是彦昌,这样的悲剧,我觉得……唉,词穷。当初看到乐羊公的故事时,就觉得心绪难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