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了几天,这黄昏时天上仍有些雨沫子在飘,董原走得急,不介意这星微雨点落在脸上,白沙县知县丁知儒与董原在东闽的同僚高宗庭落半步跟着。“知儒,江宁调拨的程给我……”“遵命。”董原、丁知儒、高宗庭边议救灾事宜边往山顶走去,那边有座亭子,可远眺白水河。虽说天上还有雨星沫子飘下来,天边却是一片晴艳,站在山顶的亭子里,远望去,清秋的夕阳红艳似渗着血一般,悬挂在一碧如洗的青空上,堤外的白水河水面寥廓,清波丹红似染。这会儿,一缕袅若轻烟的琴音从渡口方向传来,四下的喧闹似乎为这突如其来的琴声陡然安静下来。董原循着琴音往山脚下望去,几叶轻舟系在堤外,中间一艘彩饰画舫尤为显眼,琴音似从画舫中传出来,渺如天籁。许多衣衫褴褛的灾民都坐在石驳子河堤上听着琴音入迷,俯看过去,小如蝼蚁;也有几艘渔舟围着简陋的临时渡口,似乎专为这琴音而来。董原伫足听了片刻,眉头微皱问道:“谁在弹琴?”“江宁名妓苏湄停船在这里已经有多日了。”丁知儒禀道。“她不在江宁,在这里做什么?”董原也听说过苏湄的艳名,晓得她是个江宁城里有名的歌姬,美艳又多有才艺,在江宁颇受文人墨客、达官贵人的追捧,心里奇怪她这时候怎么会离开江宁、出现在维扬府境。“杜荣返乡为其老父办六十大寿,邀苏湄同行回维扬助兴……”丁知儒禀道。听到杜荣这名字,董原微微皱眉,鼻翼微微舒张,喘着粗气,神色间对此人颇为不屑。高宗庭说道:“奢家有意归附,除了燕京,留京这边也有许多人替奢家活动、造势,杜荣便是其中一人。有人检书举报杜荣私通海盗,李帅也坐视不管……”丁知儒眼神望向别处,他小小知县可不敢妄议朝政,董原是有名的臭脾气,跟江宁兵部尚书、东闽总督李卓也敢拍案对骂,大概是李卓赏识他的才能、即使心里对其人不喜,也只是从眼皮子底下调走了事。董原冷哼一声:“这几年东海盗匪成灾,跟奢家脱不了关系——这些年来要没有海盗助纣为虐,李帅早就扫平了东闽,何苦行这苟且之事?”“只怕奢家归附之后,更会养寇自重。”高宗庭又唉道,“我来维扬前,在江宁小住了几日,西溪学社的士子也公开赞同奢家请降的事情,看来朝中跟李帅招抚的心思已笃定了。”“这些书呆子,自诩风流名士,却只知道耍嘴皮子!”董原嘴里十分的不客气,语气却也有些无可奈何,他只是维扬知府,左右不了朝中政局,再说他就是在奢家归降一事上跟他人意见不合,才给一脚踢到维扬来的。书呆子?丁知儒眼睛乜斜着看向堤外的画堤,西溪学社哪里只是一群耍嘴舌工夫的书呆子那么简单?又心想奢家归附,封侯割地,手里还将保留近万精兵,再加入外围的东海盗势力,算是一方诸侯了,始终是朝廷东南方向的隐患;只是朝廷在北方跟东胡人的战局吃重,朝中急欲从东南抽调精兵强将加强北方的防线,接受奢家的请降也是题中之意;当然,当中也并非没有防李卓养兵自重的心思。最为重要的原因就是近十年来,为扫平东闽奢家的叛乱,军资兵晌耗银数以千万计,使得朝中钱晌支应更加的捉襟见肘。丁知儒见董原眼睛看向自己,又不想接他与高宗庭的话题,便笑着说其他事:“苏湄过白沙县,见水患严重、灾民可怜,从维扬回来就将船停在河堤外献艺,县里有钱人可以上船听琴听歌戏,所得的钱物都捐给救济灾民所用;杜荣也凑兴致,允诺苏湄在白沙献艺十日,他便捐银千两——这已经是梦里梦外惊魂皂衣衙差站到乌篷船上,抬头能看到画舫船头的甲板,除了四五船工懒散的坐在船头的搭蓬下抽旱烟,看不到其他人。他不想搭理画舫聘请的这些船工,听见船舱里有人断断续续的在调琴,他朝里面喊道,“小蛮姑娘,小蛮姑娘,能方便请苏小姐说话?”画舫的花窗打开,露出一张白莹如玉的小脸来,看着皂衣衙差站在乌篷船上喊话,没有说话,倒是个年约五十的清瘦老者从后面绕到船头来,先看了看天,见雨收了,才问皂衣衙差:“郑十爷寻苏姑娘有什么话说?”“傅爷挤兑我呢?”皂衣衙差拱拱手,他姓郑、名十,别人唤他郑十爷,他也坦然受之,眼前这清瘦老者傅青河是画舫礼聘的护卫,苏湄刚在这河堤外停船时,郑十亲眼看见县里十多名地痞流氓上船闹事给他两个徒弟三拳两脚打踢下河去。这两天县里都传闻傅青河在江宁是有名的武师,原先还在江宁城还经营一家武馆,因故破落了,带着几个徒弟在娼门寄食当了护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