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德听后一愣,他望着度诺不解的问道:“为什么最后选择了许陌痕?你不是要发动一场革命吗?难道,仅仅是因为他比你所遇见过的人都要强大吗?”
度诺听后产生了一丝愧疚,不过立刻他就坚定的说道:“革命。。。。。。现在才刚刚开始。我目前已经走完了第一步,如果您跟我达成了合作,那我也勉强算是走完了第二步。”
吴德看着度诺,感叹道:“生儿子就应该是你这样子的啊,吴千要是有你一半的能力,我就知足了。但是孩子,无论你想要得到什么,跟整座城市对抗,你是不会有丝毫的胜算的。”
“所以我现在恳请您的帮助。”度诺有些绝望地说道,仿佛被逼到悬崖边上的人是他自己,因为如果吴德破罐子破摔,或者打算跟许陌痕鱼死网破,那么度诺就会立刻沦为他们之间斗争的牺牲品,永远都是一颗棋子,再无翻身的机会。
“我现在能做的,就只有如你的愿消失而已。如果我帮了你的忙,你能保证千儿还能活下去吗?”吴德咬着牙挤出了这个问题。
“我用生命向您保证。如果我有半句谎话,我相信您即使不在高森市,也随时有办法取我的性命。”度诺回答道,语气坚定,不容任何质疑。
“好。。。。。。很好。。。。。。”吴德别无选择的说道,他最终还是输给了父亲的天性。“对了,还有件事情要拜托你。永远不要让千儿知道我是他父亲的这个事实,可以吗?”
度诺叹了口气:“我答应您,但我没法控制其他知情者。再者,如果不让他知道这件事情,那您的一切,可就真的要彻底消失在历史当中了。”
吴德纠结了很久,苦笑着说道:“不会消失的,这不是还有你嘛。临走前,跟你说说话吧,我终于能够轻松一下了,顺便也让你看清楚我和许陌痕,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于是这位老人开始讲述起了自己的过去,像是淤堵了许久的洪水,终于找到了发泄的出口。
“那时候正是高森市跑马圈地最盛行的时候,我跟我哥哥吴凯,以及许陌痕,都是外地过来闯荡,讨生活的人,那种关系很纯粹,就是互相之间相依为命。这不是开玩笑,那时候的高森市真的是一个人吃人的地方,你一不小心,就会被人盯上,将你的一切都夺走,啃的骨头渣都不剩。因为当时我们已经闯出了一点小名气,这也让我们成了许多土匪的眼中钉,他们没日没夜的对我们进行袭击,几乎每天都会有人丢掉性命。”听到这里,度诺感觉吴德的讲述与许陌痕的基本一致。
“完全没法指望有人会来帮助我们,当时就连治安官们,也被土匪压制的只能躲在坚硬的地堡里面,更别说赤手空拳的我们了。尽管每次土匪劫掠的时候,哥哥都会带人进行抵抗,可始终是收效甚微,并且伤亡惨重。不过哥哥从来都没有放弃过,他一直在鼓舞士气,告诉我们要咬牙坚持,胜利的转机一定会到来的。应该说,那时候哥哥才是真正的领袖,正是因为有他的存在,我们才有继续活下去的想法,才有生存下去的希望。”吴德感慨的说道。度诺能感觉到,虽然那段日子无比艰苦,但可能却是吴德最为怀念的时光。
“当时有一个在当地贩卖药材的富商,因为饱受土匪的侵袭而苦不堪言。我哥哥仗义出手相救了好几次,一来二去他们成为了忘年之交。那富商见我哥哥为人正直,办事可靠,于是想要将他的女儿嫁给我哥哥。一开始的时候哥哥是百般的推辞,毕竟他没有任何的产业和积蓄,过得还是这种朝不保夕的生活,那安稳的‘老婆孩子热炕头’,怕是只有在梦里才会见到的画面。但那富商救认定了我哥哥这个人,非要将女儿嫁给他,我哥哥见到嫂子后,也被她的美貌所深深的吸引,再也没了推辞的理由,只好答应了下来。就这样,哥哥在这边有了家,而我们,也第一次对这片土地产生了归属感,把这里当作了我们第二个的故乡。”吴德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的光芒始终没有散去。
“有了大嫂家这个靠山,日子好过了许多,但土匪的问题始终没有解决,一直困扰着我们。哥哥对这件事情也是束手无策,那段时间常常跟我和许陌痕借酒消愁,嫂子也是体贴的服侍在他左右。可能就是在那个时候,我的心里就对她产生了不伦的情愫。不久之后,事情就遇到了转机。许陌痕不知道从哪里找到了一批外国人,他们肯提供技术和武器,帮助我们消灭土匪,代价就是获得这个地区资源的开发权和开采权。哥哥一开始是极力反对的,因为他感觉这样做先是在出卖自己的祖国,但随着土匪越来越猖獗,甚至就连嫂子的安全都得不到保证,他的想法被迫发生了改变,接受了许陌痕的提议,开始跟那些外国人合作,通力剿灭当地的土匪。”吴德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似乎接下来,是一段他不愿意去回忆的往事。
“有了先进武器的支持,我们很快就逆转了战局,将土匪打得节节败退,逼入深山之中不能动弹。这时候,哥哥提议与他们讲和,减少不必要的伤亡。但这个想法却被许陌痕和他背后的外国人给否决了,理由是害怕土匪卷土重来,到时候会破坏他们建设起来的工厂,让他们的财产遭受损失。哥哥苦苦地劝了他们一个星期,可胳膊却拧不过大腿,没办法说服他们改变主意。在决战前的那一晚,他喝了很多酒,非常痛苦的跟我说,‘无论如何,都是一奶同胞,可我却在用外国人发给我的武器来杀害他们’、‘赶尽杀绝,不是唯一的答案’之类的话。”
“但当时的我根本就听不进去,脑袋里装着的,只有大嫂那婀娜的身姿,和对即将到来的残酷战争的恐惧。就这样,决战打响了。哥哥像是疯了一样,冲在所有人的最前面,像是一心求死一样;而我呢,则是缩在人群的最后面,连头都不敢抬。那张战斗持续了三天三夜,从那之后,高森市,再也没有过土匪。可是在清点伤亡的时候,哥哥却失踪了,就连尸体都没有找到,当时猜测可能是被炸得尸骨无存了,因为土匪使用了很多炸药,哥哥他又冲的那么靠前,所以这个结局,当时看起来也不那么的让人意外。”吴德虚弱的说道,这个老人,似乎正要吐出他一生当中最为沉重的负担。
“嫂子得知这个消息之后悲痛欲绝,难过的茶饭不思,寝不安席。我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正当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的时候,许陌痕给我出了个主意。这个人看穿了我的心思,他说能助我一臂之力,只要日后能够不干涉他跟外国人的生意就好了。当时的我色迷心窍,再加上看见心爱的女人魂不守舍的样子,荒唐的以为自己的出现能够给她带来新的寄托,于是就稀里糊涂的答应了许陌痕的计划。他找了一个借口,晚上将我和嫂子同时约了出来,设宴款待我们。由于大家都是老熟人,而且心中还藏有伤心事,所以嫂子那天喝的特别多,基本上就是在自己灌自己。许陌痕已经提前在酒里下了催情的药物,嫂子喝了那么多,很快就发作了。于是,那晚我终于如愿以偿。”
“但事后我清醒了过来,冲动退去之后只剩下了害怕,我像个懦夫一样不敢负起责任,更不敢面对嫂子,之前想过的那些担当也都在醒来的那一刻烟消云散了。我趁嫂子醒来之前帮她穿好了衣服,然后赶紧逃离了她的身边,就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嫂子因为喝了太多的酒,似乎也没有什么察觉,所以我就这样天真的以为这件事情就这样过去了,而这个秘密会跟随我一直进到棺材里。可我没有想到的是,过了一阵子,我的嫂子发现自己怀孕了,毕竟距离我哥战死沙场也没有相隔太久,这个也勉强说得过去,但是我和许陌痕却清楚的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就在我尽心尽力的照顾她的时候,许陌痕却给我带回来了一个晴天霹雳,他们发现了我哥,而且。。。。。。他还活着。”吴德说到这里,声音有些哽咽了。
“原来当时哥哥冲在最前面,是想去找土匪的首领和谈,劝他们投降,以此来终止那场战争,减少不必要的流血和伤亡。可是他冲的太快了,有一颗我们发射的榴弹炮落到了他的脚边,顿时他就被炸飞到了战场之外,身受重伤,不省人事。但是他福大命大,被一户打猎的人家所救,之后就一直待在山里养伤,等到能够正常行走了,才立刻下山来找我们。当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第一反应不是高兴,不是激动,而是非常的不安。”
“我害怕哥哥一回来,我们建立的外国工厂会再次遭到他的抵制,并且我还做了那么对不起他的事情,一旦被他发现,我不敢想象会有什么样的后果。许陌痕再次把我看透了,他说他明白我的顾虑,并且向我保证,现在知道这件事的,只有他一个人。我明白他是什么意思,懦弱的我没有任何主见,做出了那个我后悔了一辈子的决定。由于知道我是个没种的家伙,第二天是许陌痕带人去动的手,那天之后,哥哥,连同那家猎户,就永远的消失了。”吴德说着,流下了两行浑浊的泪水,这可能是鳄鱼的眼泪,但也可能是来自真心的忏悔。
“自那时起,我便成了外国人和许陌痕用来控制当地工人的傀儡,我剥削他们,压榨他们,欺凌弱小,做尽了坏事。当时的我已经麻木了,只不过是那帮人的提线木偶,欺骗自己说这一切都是为了嫂子肚子里的孩子,然后继续去干那些见不得人脏活,这样的生活一直持续到了现在。”吴德讲完了关于他和这座城市的恩恩怨怨,他这时候正眺望着远方,目光中没有不舍,只剩下一些褪了色的感情。
“可许陌痕根本就没有放过我的打算,他为了能永远让我为他办事,竟然开始想尽办法对吴千下手,设计让他染上了毒瘾,并制造了那样的一个容易让他堕落的环境。因为他知道那是我的孩子,未来肯定会继承我的衣钵,就计划着让他成为下一个用来控制高森市地下产业的工具人。所以我才会拼命的开始洗白,甚至默许陆羽带有反叛意味的行为,为的就是能够再次打入高森市领导层的核心圈子,好不让吴千走我的老路。”吴德可能到最后也一直是一个人渣,不过至少他没有忘记自己是一个父亲。
度诺完全明白了吴德的用心:“这的确,是只有父亲才能做出来的事情。”
“是啊,即便他已经是个罪无可赦的混蛋。而我,也是全天下最不称职的父亲,但我还是要做这些‘无用功’。这已经不是在寻求什么毫无意义的心理安慰了,我只能将这解释为本能。”吴德苦笑着说道。
“我知道该怎样跟少爷解释了。可是,我实在是没想到,吴先生你会跟我说这么多,这实在是,受宠若惊。”度诺如实说道,现在进行的一切未免太顺利了,他担心吴德可能还会有后手。
吴德笑了笑,就像是初见度诺的时候那样,目光里充满了意味深长:“就当是一个免费的忠告吧,你跟千儿不一样,你有不可限量的未来,但也随时会坠入深渊。所以希望你能找到自己真正想要的答案,然后坚定不移的走下去。我现在的全部就是希望千儿能继续活着,能多活一天是一天,再无别的奢求了。作为回报,你想要的力量,就在这个地方,去的时候小心点,不要被人发现了。”说到这里,吴德将一张卡片放到了身旁的办公桌上,然后破天荒的朝着度诺鞠了个躬:“请你履行承诺,让他活下去。”
度诺怔在了原地,完全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他苦心经营的所有计谋、战略,精细策划的渗透和分裂,以及他倾注了所有的心血,所营造出的在现代社会看起来几乎是不可能存在的黑帮战争,其实到头来都没有伤到吴德分毫。而最终将这位从上个世纪就一路披荆斩棘,久经沙场的老人给击倒的,恰恰是他身为一名父亲,所难以根除的父爱。
度诺不知道怎么去回应这样一份沉重的嘱托,只能将卡片仓促的放进口袋当中,并且有些慌张的开口说道:“。。。。。。吴先生,时间不早了,飞机要起飞了。想必您也清楚,您的性命,才是少爷最好的免死金牌。所以,保重。”度诺也深深的朝吴德鞠了一躬,这是他有史以来最为发自肺腑的一次。
“你也是,年轻人。”吴德转过身,却没有收拾东西离开,而是回到了他那张巨大的办公桌上,拿起了他心爱的报纸。“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我相信你会遵守承诺,既然如此,像我这样的老家伙,就真的没有存在的必要了。放手去做吧年轻人,去做我想做,却永远都做不到的事情。”他的神情非常的轻松,像是终于卸下了背了几十年的沉重包袱,没有对他庞大的基业表现出任何的恋恋不舍。
“对了,那只白肩雕的标本,你带走吧,不是很喜欢吗?别浪费了。”吴德说完这句话,便像往常一样拿起了报纸,挡住了他苍老而又惆怅的面容。
“您不走么?飞机要起飞了。”度诺隐约间猜到了吴德想干什么,但又无法理解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许陌痕是什么人我很清楚,做出来的戏,永远都会被他识破,既然如此,还不如假戏真做,这样才能让你看起来天衣无缝。记得兑现你的承诺,我们之间恩怨从此一笔勾销。”吴德的声音从报纸后面传了出来,看样子他并没有再看一眼度诺的打算。
度诺看着隐藏在报纸后面的吴德,朝着他的方向再次深深地鞠了一躬。接着度诺走到置物架旁边,戴上一副全新的手套,小心翼翼地拿起那个白肩雕标本,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吴德的办公室。
当他刚刚走出办公楼大门时,突然头顶传来了一声巨响,他惊愕的抬头望去,只见吴德办公室所在的顶楼发生了强烈的爆炸,震耳欲聋的巨响让整个城市的人都停止了行动,他们直勾勾地盯着被火光吞噬的凯德大厦顶楼,目送那抹悲凉的通红,浸透了高森市上方的天空。
想不到吴德竟然会用这样华丽的方式,为属于他的时代画上句号,也不枉他在这座城市纵横了大半生。度诺一边想,一边将那个珍贵的标本放到了汽车的后备箱里,动作非常轻柔,就好像它还活着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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