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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永宁(二)以韩仲远桀骜跳脱的性子,能如此耐心跟在别人身后留神照顾,是个极罕见的事儿,若不是摊上的是帝家世子,怕贸然回去被自家老子教训一顿,他还真没这个时间。打了个哈欠,他望了一眼泛白的天色,又瞅一眼前面不远处默默走着的帝永宁,被磨得半点脾气都不剩。堂堂帝家子弟,放眼天下望去,谁家贵女不是趋之若鹜,竟被苍城一个小小寒门女子玩弄于股掌之间,真是荒唐!韩仲远虽仅十二岁,但自小长于高门士族,历经疆场祸乱,心性比之帝永宁只怕更坚决果断些,自是不耐他的小情小爱。眼见着帝永宁一直朝城外的方向走,韩仲远总算急起来。若他真想不开顾自回了晋南,自己身上一顿板子是少不了了。韩仲远微一犹疑,连走几步拉住帝永宁的袖子,“帝世兄,这眼看着都要出城了,你是要去哪啊?”帝永宁身影一顿,垂头丧气吐出干瘪的两个字,“晋南。”想到那个气势惊人的帝家家主,韩仲远心底一抖,急了,忙劝:“这怎么成,你姑姑还在海蜃居呢,你就是要回也不能抛下你姑姑一个人回晋南啊!”帝永宁听见帝盛天的名字,脸色更白,就要挣开韩仲远的手离开。正在这时,人群熙攘声自不远处传来,喧嚣至极。韩仲远心底犯疑,这时辰够早,城门处嚷成这样也太奇怪了。帝永宁还没发现异样,两人拉扯着走了几步,转过街道,城门处的情景突兀呈现在他们面前,让两人顿住了脚步。城门处,一群百姓被庄家的护卫队推搡着朝城外走,这群人老弱妇孺尽有,皆衣衫褴褛,面色蜡黄,身形瘦弱,一眼望去便知是乞丐流民。护卫队立在城门口,衣甲光鲜,眼神傲慢,和百姓映成鲜明对比。他们不时将冰冷的长戟敲在流民身上,怒喝着让他们尽快离城。孩童和老人的哭泣求饶声交织在一处,让城门处喧闹不堪。帝永宁和韩仲远立在不远处,眉头微皱,显是不明白庄家如此大动干戈所为何?就在两人踌躇之际,一个麻衣老丈被人群挤压得摔倒在两人面前,他年老体衰,被汹涌的人流践踏,挣扎着难以起身。帝永宁不忍,急忙将老丈扶到一旁的石阶上坐下。韩仲远朝不远处开着的店面跑去,替老丈寻了一碗水来。“多谢两位公子。”老丈缓过神才打量身旁两个忙前忙后的少年郎,瞧见他们的穿着,颇为受宠若惊。此时,远处护卫队的驱赶咆哮声传来,老丈被骇得一抖,随即惶恐不安地喘着粗气就要起身,“老朽还是早些走,庄家的护卫跟豺狼一样,免得连累了两位公子!”帝永宁拍拍他的手,将老丈肩膀按住,安抚道:“老人家别急,到底出了何事,护卫队要驱赶你们离城?”老丈满头白发,不停叹气,浑浊的眼底犹有惊弓之鸟之意,悲凉道:“公子不知啊,现今北方各阀混战,老朽的两个儿子年初的时候被晋北李家当壮丁拉进了军营,一个都没活着回来。我家孙子开年就十三岁了,迟早也得被李家盯上,咱们老唐家就剩下这么一根独苗,晋北实在呆不下去了。半个月前我带着孙子一路逃难到苍城,原本以为可以喘口气,哪知庄家因为两日后的大婚,就要把我们这些流民全赶出城,如今天寒地冷,在荒郊野外里无蔽身之处,哪里还有活头哟!”唐老丈说着说着,眼眶一红,哽咽之音实在凄凉。即便帝永宁和韩仲远出自武将世家,见惯战场生离死别,心里也难免凄凄。“老丈不必太过忧心,苍城南下三百里就是吴城,此乃晋南帝家所辖之处,应能庇佑老丈安稳,我这有些银两……”帝永宁说着就要从袖里掏银子出来,手一伸才发现袖子里空空如也,就连一身袍子也是韩家赠予的,正尴尬之时,韩仲远飞快地塞了两片金叶子在他手里,回转头假装没事人一样。帝永宁看了韩仲远一眼,眼底露出温和之意,也没多说,将金叶子放到唐老丈手里,“老人家您拿着,快带着孙子继续南下吧。”老丈还是摇头:“两位公子,我这把老骨头都带着孙子跑了几千里,哪里还怕这三百里,只是我家的小子一进城就生了风寒,动也不能动。这几日我们藏在城南的破庙,今日我想去药房里讨副药,哪知被护卫队发现了,这才被驱逐到城门附近来,可怜我那孙子……”唐老丈正说着,不远处的护卫队发现了此处异常,凶神恶煞提戟而来,骇得唐老丈一句话没说完就抖了起来。“老丈,走,咱们先去城南。”在苍城庄家就是土皇帝,韩帝两家做客而来,不宜直接起冲突,两人都不傻,帝永宁朝气势汹汹的护卫队看了一眼,朝韩仲远微一颔首,扶着唐老丈匆匆离去。两人到底少年心性,颇有些义气,既然碰上了,便是缘分,总不能放任这一老一小自生自灭不是。海蜃居内,得知两人去向的韩子安和帝盛天居然都只向来禀之人留“知道了”三字,便顾自行事去也。庄府,隔了一夜才从管家口里得知帝永宁存在的庄锦,沉脸吩咐“将人拿住好好关押”后,也未有过多反应。毕竟对他这个苍城少主而言,小小一个落魄书生,实在无需放入眼中。城南的寺庙破檐漏瓦,冷风不时灌进,可就这么个破烂之处,却藏了十几个乞儿在里头。帝永宁和韩仲远跟着唐老丈回到此处,看见破旧的大堂里蜷缩的孩童时,都被惊得不浅。他们脸色蜡黄,身上零星搭着几块发臭的破布,大多一脸脓包或咳嗽声不断,这些乞儿见到陌生人时惊惶恐惧的眼神让人不敢肆意走进。他们紧紧护住身前生锈的铁盘,一脸警惕,里面盛着剩菜剩饭,有几个盘中甚至有蛆虫爬来爬去。帝永宁和韩仲远即便生在乱世,却从不知道人命如草芥到这般地步。良久,帝永宁才沉声对韩仲远道:“我去给他们抓药,仲远你守在这里,别让庄家的护卫将他们驱逐出城。他们这样出去,活不了几日。”韩仲远不自觉颔首,瞥见帝永宁微愠的面容,微微一惊。刚才一瞬,帝永宁竟像极了海蜃居里威势逼人的帝盛天。不愧是帝家世子,他心底一动,结交之意更甚,默不作声退到院内木栏外。转眼便过一日,日头渐落,昏暗破旧的院落让人昏昏欲睡。靠在满是蛛网的木栏下打盹的韩仲远被冷风吹醒,一睁眼,瞅见眼睛鼻子蹭满灰从庙外跑进的帝永宁,耸搭着眼皮子唤住他,“哎,永宁兄!”两人共患难一日,交情突飞猛进,称呼也随意起来。帝永宁顿住脚步,把怀里堆满的药一挪,露出疲惫的面容,“何事?”“你何时回晋南啊?我可没多少时间守在这了。”韩仲远起身伸展了一下腿脚,嚷道:“后日庄家的婚事,我家老头子没准备出席,原定着是我登门送礼,咱们时间可不多了。”他像是没看到帝永宁突然凝住的脸色一般,朝灰头土脸的自己一指,“庄家也是一城之主,你总不能让我这模样去参加婚宴吧?”帝永宁沉默不语,半晌才道:“等唐老丈的孙子退了烧,我们就走。”他说完又匆匆入了堂内。要是不下点猛药,这个书呆子怕是会找借口藏在破庙里等婚礼完成,然后灰溜溜跑回晋南。韩仲远随手摘了一根草叶叼在嘴里,眯眼朝木栏上一靠。这模样神情,一点不似个才十二岁的孩童。第二日下午,海蜃居二楼。大堂内不知何时起布了一方沙盘,韩子安将手中军旗插在晋北一处山顶,对着窗边饮茶的帝盛天道:“此处如何?”帝盛天望一眼,碰了碰杯盖,“只要拿下这座和北秦相邻的景帝山,李家腹背受敌,必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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