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家主言重,区区小事,不过是见之不平,无需挂怀。”韩子安朝跪着的帝永宁看了一眼,道:“帝家主此来苍城,可会留几日?”帝永宁耳朵一竖,小心翼翼朝帝盛天瞅了一眼。帝盛天意有所指回:“久不出晋南,难得出来,自是该多留几日。”“帝家主若不弃,海蜃居是个好住处,我正巧带了几坛好酒出来,闻家主善酒,可愿一试?”韩子安笑道,抬手朝前院引客。以帝家护短的做派和帝盛天刚强霸道的名声,这回帝家的眼珠子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帝盛天肯悄无声息地回晋南才怪!帝盛天不是扭捏的性子,颔首道一声:“韩将军盛情,帝某叨扰了。”她行了两步,朝院中跪着的帝永宁轻飘飘丢了一句“跪一夜再起”后便随着韩子安去了外楼品酒。内院里一时安静下来,夕阳渐落。自帝盛天到后,帝永宁少年的盛气被磨了几分,他垂头跪在小院里,冷风吹过颇有几分凄凉。赵福这般的韩家下人哪里敢看帝家小公子的笑话,早就退了下去。“哎,帝永宁,你家姑姑当真狠心,你还真准备这么跪一夜啊?”万籁俱静之时,少年青涩的声音突然在上空响起,颇有几分伶俐嚣张之感。帝永宁皱眉抬头,微微一怔。院中高树上,不知从何时起挂了一个小少年,年龄虽比他小两三岁,眉目间却暗蕴锋利,如一把出鞘的利箭。海蜃居乃韩家家主所居之处,帝永宁还真不相信除了他的姑姑,还有谁敢闯进来。这少年穿着考究精致,且模样和韩子安有几分神似,帝永宁一猜便得出了少年的来历。听闻韩子安有一子,年十二,想必就是他。帝永宁虽说在帝盛天面前短了气势,可从不示弱于旁人。他眉峰微皱,瞥了少年一眼,淡淡回:“中原韩家,高门士族,偷听如此末流之事,岂是待客之道?”少年在小院外躲了半个时辰,看了整场戏,自以为帝永宁软弱好欺,此时被他一句话噎得不能反驳,眉一挑从树上跃下。他落地轻盈,未沾尘土,倒是一身好功夫。“哟,不错啊,一下子就瞧出小爷来历了!刚才对着你那姑姑,这一身硬气怎么就找不着了?”少年一哼,蹲在帝永宁面前嘲笑。“韩将军之令,你可有不从之时?”帝永宁抬眼,对着面前少年正色问。少年被问得一怔,半晌爽利一笑:“我老爹一身臭脾气,我自然不敢。交个朋友吧,帝永宁,我叫韩仲远。”他说着,一只手递到帝永宁面前。韩仲远虽只有十二岁,却也有了中原韩家的气势和锐利,他笑得坦荡,眼底犹带几分稚气。帝永宁瞧他半晌,终于伸出手。哪知刚一握上,便被一股大力直直拉起来。他本就受了伤,这一拉踉跄几步差点摔倒,好在拉他的人将他扶住。“韩仲远!”被韩仲远摆了一道,坏了姑姑的吩咐,帝永宁的好脾气被磨了个干净,头一次动了怒。韩仲远掏掏耳朵,放开帝永宁,嬉笑道:“我看你姑姑的脾气,准是明日就要押你回晋南。你定婚的媳妇儿三日后就要嫁给别人了,你连一个究竟都不去问?”这话一针见血,直戳心窝。韩仲远见他沉默,看了看天色插腰道:“小爷一身功夫,叶府和海蜃居只一街之隔,等过会儿入了夜,我带你偷偷潜进去。若叶家小姐真是被父兄所逼,你干脆亮出身份,保证叶家不敢再阻拦。”堂堂晋南帝家独子,若是上门求娶,乃天下世家所求,何况区区一叶家?这个理,谁都知道。闹到这个地步,不去问个清楚明白,帝永宁这一世都不会甘心,他对挑着眉毛的韩仲远微不可见地颔首。韩仲远见他愁大苦深的模样,一乐,推着他朝房里走,“去去,瞧你一身尘土满身药味,哪里能夺回佳人芳心,进去沐浴更衣,换身好袍子。那叶家的小姐只要不瞎,总不会撇了你去跟一个纨绔小子!”韩仲远一身力奇大无比,帝永宁毫无反抗地被推进了房里。院里一时只听得见韩仲远急急嚷嚷的催促声。小院外,小心守了半晌听见两人对话的赵福轻吐一口气,放下心来悄悄离去。帝家家主这个级别的人物,只有自家主人才能结交。但是小少爷若能和帝家公子有份交情,对韩家百利而无一弊。叶家和庄家,看模样要成两家交好的垫脚石了。海蜃居二楼,韩子安选了临街的位置,而不是下午靠近叶府的僻静之位。暮色骤临,因着城主府将有喜事,街上熙熙攘攘,彩灯林立。帝盛天望向窗外,眉眼清冷淡漠。韩子安替帝盛天满上一杯酒,突然开口:“看来帝家并不喜叶家小姐,否则……庄家怕是连入叶府提亲的机会也不会有。小儿鲁莽,性子跳脱,若坏了家主安排,韩某先在此为他请罪。”他说着,将酒杯亲手递到帝盛天面前,眼底睿智清明,一如波澜不惊的帝盛天。帝盛天(二)帝盛天这才把目光从街外施施然拉回,落在韩子安身上。她笑了笑,端起酒杯饮了一口,算是应了韩子安之话。“和帝某相见不过才半个时辰,韩将军何以猜出我所想?”“永宁是帝家唯一的继承者,他的婚事牵一发而动全身,干系整个世族,他在外私下定立婚约,你族中长辈不可能毫无所知。如果帝家承认了这门婚事,岂有庄家三日后的婚礼?”帝盛天狭长的凤眼一眯,朝韩子安的方向抬抬下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以韩子安的脾性,竟也不觉得她这样做失礼。他摸摸鼻子,给自己倒了杯酒,“只不过家主你虽不欢喜这门婚事,却也没拦着永宁独自从晋南远赴于此,想必是想让他栽个跟头,经点事,不知家主原本是如何打算的。犬子惯来喜欢胡闹,怕是会撺掇永宁生些事出来。”以他们的身手,岂会察觉不出院外藏的韩仲远。帝盛天见韩子安不点破,自然也就猜出所藏之人是韩家子嗣。帝盛天略一勾唇,冷漠的面容霎时如清风拂面,“韩将军何须自谦,听闻韩公子十岁即随你奔赴疆场,人人都道韩家一门双杰,后继有人。如今云夏战乱,永宁自小长于帝家,幼时虽经磨难,性子却过于温厚,他不见见晋南之外的山河,不多些历练,如何撑起帝家?至于我的打算……只要叶家之事能让他心甘情愿再拾武艺,便值得我来苍城一遭。”韩子安有些诧异,原来帝永宁手无缚鸡之力并非帝家长辈所愿,像是他自己执拗不肯学武,遂奇道:“现今乱世,他小小年纪,你们做长辈的怎不相劝?”他倒是真喜欢帝永宁,遗憾他根骨奇佳却未学武。否则刚才在内院里也不会对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见帝盛天眉头轻皱,韩子安知道自己不经意窥探了帝家私事,刚欲解释几句,帝盛天已缓缓道来。“永宁根骨奇佳,长兄在他六岁时送他入泰山习武,四年内功力便有小成。十岁时他下山探亲……”帝盛天顿了顿,声音里有抹微不可见的干涩,“那一年南海水寇成灾,我长嫂和长兄一同入南海剿水寇,后来都没能活着回来。”晋南帝氏一家独大,享受荣耀和尊贵,自然也要肩负起守护百姓的重责。帝盛天如此一说,韩子安猛地想起五年前南海水寇齐攻晋南一事。当时帝家继承人帝南风携妻御敌,力抗水寇于南海外,保一方平安,却在最后一战中和妻子战亡,夫妻两人只留下一个十岁的幼童。帝家向来注重嫡系,少有庶子庶女出现,在帝南风这一代只有一子一女,帝南风早逝,帝氏重责自然便落在了帝盛天肩上。帝家骤变时,不少北方氏族曾想借机攻入晋南,拿下帝家固守百年的十五座城池,哪知帝家易主,初登家主之位的帝盛天雷霆之势更甚其兄,半年内将晋南各势力整治得服服帖帖,还灭了企图进攻晋南的江南钟家和晋东苗家,一夕间威慑天下群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