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面波澜不惊,但实则胡宗宪已经被深深地震撼住了,那评高丽征伐之策,真真让人醍醐灌顶,眼界大开!
知微见著,无数名臣前人对于唐征高丽皆有看法,各有说辞不尽相同,但唯独此少年能够一言切中,让人一观就知直指本质。
这就已经不能单单用神童来形容,神童胜在学习,但由于见识阅历,缺乏开创的能力。
而在都司儒学那种地方,这名少年居然只靠自学,就能够参透鼎盛大唐数十载,两代雄主数十能臣武将的征讨策略得失,高屋建瓴地将军政事加以归纳总结。
这种在用兵一道上的思维见识胆识,真可谓称之妖孽。
前所未有,前所未有啊!
胡宗宪今年刚满四十,他自己本就天资非凡,小时多有顽劣,等到稍大才开始认真读书,结果一发不可收拾,十六岁中秀才,二十二岁中举人,二十六岁金榜题名赐进士出身。随后十余年间任职大江南北,大明军政混杂,他所接触的军户子弟数不胜数,大多粗鄙无知,难得有些所谓聪敏,也入不了他的眼。
作为文臣,胡宗宪与自己的同僚一样,认为制定全局谋略,运筹帷幄这才是决定国运的根本。
至于战场拼杀,那是个人都能做,不见大明把罪犯充入边军,克扣军饷,不管死多少人,照样有足够的人镇守边疆,无非好用不好用而已。
如今,却是在大同武人中找到一树奇葩,此人之谋略见识已经超乎常人,不能以一般人看待。
“此人今年方才十三啊。”良久,胡宗宪叹息一句:“可惜一武夫耳。”而后,提声念道:“大才。”随即站起,对吴兆燕鞠躬施礼,吴兆燕慌忙躲过。
胡宗宪道:“若无棕亭,本官几失一大才。”
吴兆燕问道:“既然如此,明ri学生专程去见他一面如何。”
胡宗宪眼神微动,思考片刻,说道:“不然。”旋即敲桌而定,道:“本官还需再考校他一二。”
……。
十月初三,风和ri丽。
大同城人口稠密,地少人多,国朝发展两百年,城内已经多为官吏富户所占,许多百姓只能居住在四方城外。
城南外郊,今ri无论男女,齐齐围着一家墙土院落,然而这还不算多,此时节又是农闲之时,仍有人群纷纷听闻消息,都是陆续赶来,人群中近有大同城内的,远有二十里外的西谷庄,七里八乡的百姓,里三层外三层将这家围得是严严实实。
以吴家的院落为中心,立刻形成了一个人群集聚之地,壮汉老人抬首瞩目,垂髻小儿来回奔跑,更有婴孩等着饿的大哭,婆姨当众拨开衣襟掏ru喂nai,三三两两间,认识的,不认识的,都攀谈打听。
城内外的摊贩见人流都往这里走,也渐渐开始把摊子摆到这处庭院两旁,突然间以庭院为中心居然就形成了一个集市,皮袄、经书、面点食摊,吃喝玩意,热闹非凡,这几ri每ri过往者更是已经不下数千人。
大家此时不过都是寻个热闹,谁也不知,ri后这临时集市居然成为大同城南最大的集市,人称“大贤集”,而庭院所在,则立起了“大贤文正名臣牌坊”,同在牌坊二里外的“八才亭”一道成了大同名胜。不但是乡野村夫,连有功名的文人秀才,也会到此沾沾贤气。
这庭院外紧靠着栅栏的观众,其中一人站在这里已经是候着多时,来时人尚且不多,没料到过了不到半个时辰,已经是人chao拥堵,此刻就算是想出去也挤不出人群,只好抱怨。“眼见就过已时,怎么还没见人来啊!”
“哪有那么早,前几ri县尊来时辰时刚到,结果大贤尚未起身,县尊不让叫起,就在外恭候了足足一个时辰,方才进屋。”
人群中还有才是好不容易从外地而来,只听说这里有大官要来,又陆陆续续听说前几ri早已有官来过,问道:“那谁知道这是第几回了?”
立刻有人街接口:“算上这次就是第三回了!”
人群外一个耳尖,但挤不进去,也是新来看热闹的顿时想起了评书,喊道:“那岂不是同刘备三顾茅庐一般?”
又是有人负责回答:“那可大有不同,刘皇叔求诸葛,那可是只有他老人家自个。这庭院中住的可是大贤,旬ri前全城就已经帖榜告之,衙役巡检全城响锣通告,乡老也在各方申明亭前说此事。县尊、府尊都相继来过,被大贤谢绝回去了。如今这次是提学大人亲自发话,说大贤在野,是他提学失职,早在两ri前又在全城发了公文,这次要亲自来请,为朝廷征得贤才。”
周围无论是知道的、听说的、还是单纯来看热闹的,人群统统都是哗然一片,所谓学而优则仕,哪怕是一般人家全族努力供给,也能培养一个读书人,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可并不是一个传说,每三年都有传奇在上演。
因此国朝从上到下,对于科举可谓是痴迷疯狂,除了完全不准考试的吏目、隶卒、倡优之家,任何家族理论上都有可有机会,所以这科举晋升的诸多条规,哪怕是在边远乡野也不乏有人熟知其中门道。
知县对于草民来说就已经是可以决定生死,了不得的大人物,但哪怕是县尊府尊也是从秀才,举人再往上爬,他们的进取、赏罚、考绩全靠提学放行抬举,所以在许多人的眼中,提学才是官中之官。
院中那人拒了县尊、府尊,这次居然还惊动了提学亲自出马,莫非就是天上的文曲星?
“一群无知草民!”
一名儒生恨恨念道,望向庭院,目光期间夹杂了无数羡慕、嫉妒、醋意。
在集市之外二里外的小山丘上,这几ri已经搭建起了八座简易草亭,木柱草顶,用草帘围住西北两侧防风。这八座草亭,此刻相聚着数十位细服长衫的雅士,无一不是大同府县的秀才名士,书童和仆役纷纷摆上茶食糕点,虽然人人表面上都是一副风轻云淡的儒士派头,但到底如何想的,恐怕只有他们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