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因为经不起折腾,也不是因为愧疚,而是因为家穷。
于是,这两年来,纵然依旧是穷,穷得头顶冒怨气,他也不敢再折腾,便是对两个闺女也温和了很多,主要是怕她们有一天,跟她们的亲娘一样跑了,留下他一个人孤苦伶仃地过。
从米缸里舀了点米,又从水井了打了点水,淘洗了之后,准备去灶间煮饭,于富贵忽然觉得身后跟着一个人。
心一惊,他转过身来,发现是陆魁,顿时不满道:“一大早的,我以为活见鬼了呢!你过来时,远远地招呼一声,不成吗?吓我一大跳!”
值得一提的是,陆二龙的爹,就是这陆魁。
年轻时候的陆魁,就跟他现在的独子陆二龙一样,整天游手好闲,净干些偷鸡摸狗的缺德事。
下梁歪,上梁多半不正。
上梁不正,下梁自然歪。
比村子里一般年轻人幸运的是,他二十多岁时,就连哄带骗地娶上了老婆。
因此,陆二龙的年纪虽然跟于小莲相仿,但陆魁的年纪比于富贵整整小了八岁。
这些年来,陆魁随着二龙他舅鲁智强跑,无非是帮点小忙,赚点小钱,便是连田里的农活也不理会了。缺钱时,也会跟着村里的丧仗队,帮忙哭死人,捞点外快。
有趣的是,别人团在一起哭,他却闭眼夹在中间骂“mlgbd——mlgbd——”。
有一次开小差,未注意到乐队和大伙的哭声停了。
于是,那一连串娴熟的骂声格外刺耳,惊呆满场的人。
后来,便是哭死人这样的活,也不好找。
当然,这都是以前的事情。
见于富贵没给自己好脸色,陆魁也不生气,快步上前道:“富贵老哥,你这话就不对了。不做亏心事,半夜都不怕鬼敲门。你白天都这么怕,难道是真干了什么天大的亏心事?我可是听说了,你最近跟张寡妇热乎着呢——”
于富贵哪料到这陆魁会说这般话,心慌得快到嗓子眼,连忙折返身子,拉着他就往灶间走,顺手还把手里的米丢在了地上。
进了灶间,生怕被闺女听了啥,于富贵又把灶间通向堂屋的门关上。
又猫腰侧耳听了一会儿,他发现确实没动静,这才转过身来,小声地抱怨道:“陆魁老弟,你看你,这一大早,净乱来。说吧,你找我干啥来了?”
这一招果然灵验,陆魁很是得意,却故作惊讶道:“富贵老哥,你家大闺女都被人欺负成那样了,你这个做爹的,完全不当一回事呀!我可是听说了,你家小莲被老范家的八两给睡了。而且,你家小莲压根就不愿意。我是说,八两那小子——”
老实巴交的于富贵瞬间就瞠目结舌,颤抖着下巴,打断道:“老范家的八两,能对我们家小莲干出这种事?”
联想到之前于小莲反常地没做早饭,以及紧闭的房门,于富贵虽然嘴里表示疑问,但心里几乎在第一时间就相信了。
“千真万确的事,小半个村子都传开了——”为了让于富贵确信,陆魁添油加醋地补充,接着一皱眉头,摆出一副不满的样子,“哎呀,我说你这个当爹的,闺女出了这么大的事,都不闻不问,这哪是当爹的啊!”
“不行!我得找老范去,叫他给我一个说法。”于富贵显然是有些气愤。
“别急呀,听我说嘛,”陆魁一把拽住于富贵,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包香烟,一支递给于富贵,一支叼在自己的嘴角,点燃后,慢条斯理地吞吐烟雾道,“不瞒富贵老哥说,这老范家不但欺负到你头上,也欺负到我陆魁头上了。就在昨天上午,那八两在二龙舅舅家的小店门前,给了我们家二龙一板砖,砸得那是头破血流,这会儿还在家床上躺着呢。你也知道,二龙是我家独苗,平时我连半根手指都舍不得弹他。八两那小子,你说我能饶他?”
于富贵将信将疑道:“八两能把你们家二龙给砸了?”
陆魁假意叹了口气:“唉,谁说不是呢,我当时也不相信啊。可这是事实呀,跟二龙成天在一块儿的几个小子,那是亲眼目睹,二龙他舅舅也这么说的。本来呢,二龙他舅舅的意思是,直接带人去把老范家给围了,然后砸,把他们家砸个稀巴烂。可我觉得不妥,拦下了。你想啊,砸烂了他们家,是出了口恶气,但岂不是亏了自己?咱不能那样,得拿点补偿啥的,也就是赔偿。”
这一说,直接把于富贵给说傻了,连忙道:“你让老范赔偿点啥?他能赔偿你啥呀?哎呀,陆魁老弟,你我又不是不知道,这么大的十里村,根本就找不出比老范家更穷的了。我问你,他拿啥赔偿你?”
陆魁啧了啧嘴,意思是于富贵不聪明,再吸了口烟,笑眯眯地道:“我又不傻,能不知道老范是啥家底?但你别忘了,老范家还有一样东西,算是值那么点钱——”
“啥?”
“屋后的那三棵老榆树呀!我打听过了,这些树得有六七十年了,足够打几件像样的家具。二龙快20岁了,指不定哪天就要结婚啥的,我得提前准备不是?而且,你们家小莲也不小了。我是说呀,你一会儿跟我一起去老范家,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把那三棵老榆树给弄过来。你放心,我分你一棵,说话绝对算话!”
灶间顿时安静了,静得全是两人的窃窃私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