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两名随员答应着走了。
见小野平一郎还是神思昏昏,倪新起身搅了一把毛巾,又沏了一杯咖啡奉上。小野平一郎呷了几口,说道:“倪桑,小野并非有意相瞒,只不过觉得你知情后,住在这里,会不自在。日本军方一向有‘下克上’的传统,对华战争,很多激进派早有意扩大规模,进占整个中国,小野并不同意,认为还是稳扎稳打,巩固满洲才是理智的做法,又因为我这个满洲情治部门负责人的意见还是有一定分量的,于是有些人动了杀机。”
“前辈受惊了,以后还请多保重。”
小野平一郎字斟句酌的说道:“小女鹤子,自小让我宠坏了,不谙世事,今年还不满二十岁,任性的很,做什么都是三分钟热度,让倪桑见笑了。”
倪新暗暗叹了口气,答道:“小野家族是日本的华族,前辈你又位高权重,令爱……在下,前辈,在下如有失礼之处,还请见谅。”
小野平一郎很诚恳地问道:“哪里,倪桑言重了,唉,拙荆不在了,我这个做父亲的,不免想的多一些。不说这个了,倪桑还有一年就毕业了吗?有意和我去满洲吗?我希望日中合作,把满洲建成除了日本本土之外,亚洲最大的工业基地,最富庶的王道乐土,警校那里,我去说,就算是跟着我实习。”
“谢谢前辈的好意,在下不敢高攀,离开中国前,我答应毕业后,回国追随家表兄的,请前辈见谅。”
“令表兄是李士群先生吧?此人我神交已久,可惜无缘相见。你现在跟着我去满洲实习,和将来追随他,并不矛盾吧?”
“您是怎么知道的?对不起,这话问的太幼稚了,请前辈见谅。”倪新望向窗外,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倪新起身鞠了一躬,说道:“前辈,在下告辞了,这些日子在贵府打扰,蒙你和鹤子小姐多方照顾,多谢了!鹤子小姐那里,恕我不能面辞了。”
小野平一郎客气道:“还是等一会,和我一起乘车回城吧。”
“谢谢前辈,想来还有很多事要善后,在下不打扰了,前辈留步,在下告辞。”不知为什么,倪新一刻也不愿停留。
回到警校,倪新对任何人都没有提及暑期的境遇。
又是一个月过去了,这天下课后,有人说道:“倪桑,我刚从大门口过来,有人在那里等你。”
“找我的?谁啊?”
“不认识,一位小姐。”
“不可能,你又和我开玩笑!”
“你去看看就知道了,门卫说那位小姐等了你很长时间了。”
倪新将信将疑,来到大门口,他愣在了那里:鹤子沐浴在夕阳里,周身泛着淡淡的光晕……
倪新走前几步,问道:“你怎么来了?怎么回事?脸色这么不好看?病了吗?”
“……爸爸不让我来,我和他吵,他骂我,我不再和他说话,也不再吃饭,三天了……”鹤子的眼泪滚落下来。
倪新心中一酸,又是怜惜又是伤怀,拽着她来到一棵芭蕉树后,叹道:“我想你父亲是对的,我是个中国人……”
“那又怎么样?我只知道我喜欢和你在一起,倪新,我记得你说过:‘身为中国人,我从来没有自卑过’,对吗?爸爸拗不过我,同意我来见你……”
倪新愣怔片刻,决然答道:“鹤子,你说得对,我是个中国人,可那又怎么样?走,我陪你去见小野前辈。”
第二天,小野平一郎派人来为倪新办理了实习手续,三天后,倪新追随小野平一郎去了满洲。
十年后,民国三十五年八月十日,鹤子收到了从上海发来的最后一封信,那是倪新,写于一年前的信,一同送来的的还有一封周成斌写来的信,说自己做的这一切都是受了刘泽之的委托,详细叙述了事情的经过,希望鹤子多加珍重。
鹤子看罢,大滴大滴的泪水落在信纸上,最后的一丝希望破灭了,倪新,已经不在了……虽然她早有预感,可丧夫之痛,还是如此的撕心裂肺……
榻榻米上,一名刚满周岁的胖男孩惊恐的拉着妈妈的裙边,口齿含混的叫道:“妈妈,妈妈——”
鹤子抱起儿子,任泪水纵横,男孩笨拙的用手替母亲拭泪……
鹤子擦干眼泪,自言自语:“倪新,我责任未了,不能去见你,你等着我,我会带着儿子,去和女儿团聚,我会把他们养大成人……然后去见你,你一定要等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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