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夷欢没有再言语,他望向龙筱住着的院子,心一点一点沉入湖底。
离开那天,太阳升起龙筱却还没有出屋,夏夷欢在院子里等了阵,终于迈开脚步走到门边,指节轻敲低声道:“龙筱,你走是不走?”
等了好一会儿不见有人应答,夏夷欢咳了声抬高嗓门,“龙筱,我可进来了。”
门咯吱推开,龙筱一身粉衫端坐在梳妆台前,怔怔看着铜镜里的自己,连有人到了自己身边都没有动一下。
夏夷欢端详着已经梳洗妥当的龙筱——她盘着弯月双髻,颈边是一缕粉缎扎起的秀发,圆圆的鼻头不时抽动着,眸子晶亮仿佛可以渗出水来。
夏夷欢只听说女人爱美,常为戴什么首饰犯愁,可龙筱整日素净清丽,发髻上连个多余的簪子都没有,还能犯什么愁?夏夷欢看向梳妆台,只见台子上只摆放着一支红宝蝶簪。
“三小姐是手生了不会戴簪子了么?”夏夷欢低低笑了声,“不戴就收起来,别落在了这里。”
龙筱泄愤似的忽然拣起蝶簪,看也不看铜镜直直扣进一边的发髻,对着铜镜里夏夷欢高挺的身子道:“拿来。”
夏夷欢一向不会装傻充愣,听龙筱问起,从怀里摸出白帕包裹着的另一只红宝蝶簪,托在掌心里爱惜的凝望着,看了片刻,他粗糙的手指小心的执起簪子,稳稳的扣进龙筱的发髻,双宝对映红光,很是动人。
龙筱按住簪子,大眼闪烁着晶光像是要哭出来。
夏夷欢背过身道:“你快些收拾,涟城…还有的走,摸黑在林子过夜被野兽叼了去,神仙也救不了你。”
龙筱扭头看他,可夏夷欢却没有转身。
将军府外,龙筱看见了排列整齐的夏族武士,为首的黑衣将军不正是嚷着要自己命的昆鹏么?
龙筱咬唇道:“夏族要和梁国新帝交好,这样大的阵势送我回涟城?”
夏夷欢目光直视着深不可测的密林,冷冷道:“如果你愿意留在我身边,拔剑而起我也不会后悔。我是遵从你的意愿让你和沈炼相聚,并非是为了向他示好。龙筱,你太轻看我。”
龙筱为自己的失言露出愧意,低头轻声道:“那昆鹏…也去涟城?”
夏夷欢瞥了眼马背上昆鹏强作镇定的脸,执起马鞭道:“他要去见那个二十年不得相见的女人,你的大姑姑,龙怡悠。”
——龙怡悠。
阳光照射在昆鹏凶悍坚韧的脸上,岁月像刀子一样剐割着他二十载痛难回首的生命,他的眼睛从果决变作戾气,他英雄的容貌化作狰狞的恶神,苦等着复仇的那天。复仇的机会像是再也不会到来,但他终于可以名正言顺的踏进离开多年的涟城,走进原本再也进不去的龙府,去见那个他刻骨铭心的女人。
昆鹏粗粝的掌心按住自己的额头,他不知道二十年的折磨会把心上的女人变成什么模样,他更不知道龙怡悠还会不会记得自己。自己已经不是当年意气风发的豪杰,只是一个…满腹仇恨只知厮杀见血的…蛮人。
——怡悠,我来了。
涟城
涟城外,龙戎率族人亲出十里恭迎新帝沈炼。车帘拉起,一身金色龙袍的沈炼含笑走出马车,他腰间系着绢白色的玉带,坠着墨玉龙首,显出年轻帝王的桀骜姿态,他虽是带着笑容,可那微笑里不见温情,让人看着还是不敢亲近,心里更是生出几分畏惧来。
——“龙戎叩见皇上。”
龙戎单膝才触到地面,沈炼已经伸手扶住了他有些发抖的手肘,沈炼低头打量着今日的龙戎,不过一月未见,这个男人竟是变作一头灰白色的头发,深目凹进了眼窝,眼角的皱纹也愈加深刻,像是苍老了十岁不止。沈炼知道他一定是为冰窟之谜破解伤神,担忧着龙家后头叵测的命运。
——“龙城主不必拘礼,今日的龙府,荣光该更胜以往才对。”沈炼高声道。
后头的龙希亭听沈炼这样说,替自家悬着的心略微放下,刚要和大哥示意,却见龙希风伸长了脖子朝马车后头寻着谁一般,龙希亭顺着他的眼神看去,清风扬起掀开后头马车的车帘,一个白衣素服的女子露出白皙秀雅的容貌,看着龙希风的星眸滚落下两行泪水。龙希风眼睛一红,鼻子抽动着发出哽咽的声响。
——“大哥?”龙希亭碰了碰他,“那个人我怎么好像没见过?是…大哥…她是先帝的昭阳公主么?”
龙希风沉默不语,龙希亭顿悟道:“我明白了,大哥…怪不得你会背弃先祖的誓言,背弃爹做那样的事…昭阳公主,你是为了昭阳公主…”
龙希风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他目不转睛的看着终于来到自己身边的昭阳,就算倾尽一切,他也心甘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