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的太阳正大,晒得人睁不开眼。今年的夏天特别热,就连C县这个地处北方山区的小县城也迎来了一个高温的夏天。
大晌午的热气蒸腾着,街上的行人步履匆匆。在这里遮阳伞还是个稀罕物,人们顶着大太阳出门,只能尽量挑着有荫凉的地方走。
县一中的大门紧闭着,现在才十一点过几分,还没到中午放学的时候。大门外的街上此时已经挤得满满当当:卖文具饰品的、卖各种小玩意儿的、卖水果的、卖饭食的、还有卖凉皮的,杂七杂八的小木板摊占满了校门外的街道。
这些小商贩们早早地把三轮车往自己占好的位置一停,然后没一会儿就支起了一个个小摊子。
赵默抻着半旧的毛巾,抹了把脑门上的汗水。他刚到这,一路骑着用自行车改装的煎饼果子车从洋桥小区那边赶到一中门口,人都还没喘匀气。
他的位置不算是太好,离校门口有几十步的距离,更别说旁边连个树荫都没有。在这里摆摊的人有着他们的规则,每个人摊子的位置几乎都是固定的。
赵默是后来的,来得早来得晚都占不到好位置。他刚来一中门口卖煎饼果子的第一天没经验,占了个靠近学校大门的好位置,结果没呆上多久就被一对卖肉夹馍的夫妇好一顿冷嘲热讽,最后不得不挪地方。
旁边的摊主是个干瘦干瘦的中年妇女,姓张,在这里摆摊卖水果已经好几年了。看到旁边的赵默汗如雨下的样子,她只是瞥了一眼,然后继续站在靠墙根的阴影里发怔。
倒是后面卖凉皮的老大爷看着赵默不断抹汗的样子善意地笑笑说:“今年夏天比往年都热呐,年轻人火力壮,瞅瞅你这汗流的!”
“嗯,是挺热的。”赵默擦完汗顺手拧拧毛巾,随口接了句。他脸上两个月前还说得过去的皮肤现在已经变得又干又黑,脸颊凹陷下去,两只眼睛下面一片乌青。
这样的赵默根本无法让人与过去那个左邻右舍都夸赞齐整敦实的孩子联系在一起。双手粗糙,手指头上布满伤口,谁也想象不到这双手在一年前还拿着笔写着模拟考的试卷。
十七岁的年纪,在同龄人还在学校里读书的时候,赵默却已经用瘦弱的肩膀挑起了一个家。这个又黑又瘦、只有一米七的小个子混迹在形形色色的摊贩中,每天早出晚归为自己和弟弟们赚口饭吃。
凉皮大爷还在絮絮叨叨念着贼老天不给人活路。赵默拧完毛巾,抖擞开,索性往脖子上一搭,省着从脑门上往下流的汗淌一身。他天生容易流汗,幸好身体还算结实,不然早中暑了。
流汗是不受自己控制的,不过现在这点热赵默压根没放在眼里。等会放学铃声一响,学生蜂拥而出,来买煎饼果子的学生能把整个车子围得密不通风。到时候煎饼炉子的火开着,摊着热腾腾的煎饼,那才叫真的热。
又等了半个钟头,大门后面的校园里终于传来了铃声。乘阴纳凉的、插科打诨的、磕牙扯皮的摊贩们纷纷各归各位,打起精神来等着生意上门。
没一会儿,学校保安打开了半自动的大门,学生们一窝蜂的涌出来。喧嚣燥热的气息席卷过来,扑面而来的空气中那热度似乎都上升了几度。
赵默头也不抬,左手扯起毛巾抹汗,右手拿着木勺舀起一勺乳白色的粘稠面浆,倒在烧热的锅板上。放下木勺,捞起特制的木架子左半圈一转,右半圈一抿,一个圆形的煎饼现出雏形。等一会儿,利落地打个鸡蛋上去,兹兹的热气混着香气从炉上冒出来。
已经有学生围到了车前。最先到的一个马尾辫、苹果脸女孩兴冲冲地叫着:“我要个夹火腿的,不要香菜不要辣酱。”
“火腿要一块的还是五毛的?”
“嗯……要五毛的吧!”
“行。”
赵默嘴上应着声,手上动作不停。摊匀、翻个、抹酱、放脆炸饼,流畅的动作一气呵成。从小匣子里拿出一根小火腿切开放在脆炸饼上面,压了压,然后就起锅装入塑料食品袋,从前面窗口递给等着的女生,顺手接回了钱。
女生给的是张五块的,赵默把票子塞进大围裙的前兜里,空出右手继续摊下一个煎饼。他左手伸进口袋兜里摸索一下,捞出一张一块的和一张五毛的纸币,抽空递出去,说了句:“找你钱。”
下一个已经叫开了:“我也不要辣酱,不夹火腿。”
“香菜和葱呢?”
“都要都要!”
赵默装好煎饼果子递出去,脸上的汗水不断往下淌:“三块。”
……
放学的高峰很快过去,渐渐地只有三三两两的学生从大门里走出来。赵默的煎饼果子车前稀稀拉拉剩了几个,都是挑来拣去不知道吃什么好的高年级住宿生。
赵默又等了一个多小时,煎饼果子才卖出去三四份。那些卖水果、文具、小玩意儿的摊子前倒是聚集了不少学生,连卖凉皮的大爷也忙活起来。
直到下午两点钟,来上学的走读生陆陆续续走进大门,他的煎饼果子也没有再卖出去一份。
两点半,上课铃声打响,那扇哗啦啦响的半自动铁门晃悠悠地关上。
赵默把毛巾又拧干一遍,心中暗暗松了口气。最近天气越来越热,每天中午卖这一波都像是打场硬仗。对他来说,腰酸背疼胳膊直抽筋都是小事,这憋闷的热才是最难熬的。
他缓口气,然后熄了炉火,一边擦锅面一边在心里寻思:呆会得回家去一趟,浆子用的差不多了,鸡蛋也得再拿点,不然晚上不够用。
这样想着,他手上的动作更加利落。一中是县里唯一的一所高中,比在初中那边生意好多了,虽然苦点累点,但是赚的多。就是不知道今天三娃有没有好好在家呆着,昨晚上这小子有点烧……
把木铲都放盛着干净水的小铁盆儿里涮干净,收拾好零零碎碎的调料和东西,赵默脑门上又出了一层汗。他叹口气,从旮旯里摸出一个矿泉水瓶子,拧开盖子咕咚咕咚灌了个底朝天。
这个矿泉水瓶子还是他从军子喝完的水瓶里拣出来的,洗干净以后专门留着自己出摊的时候喝水用。早上出门的时候带上这么一瓶子凉白开,经常被他拿来顶中午一顿饭。
不过最近天气热,赵默流汗多,水也喝得多。这不,原本能撑一整天的水还没到下午就喝完了。他掂掂空矿泉水瓶,再摸摸空瘪瘪的肚子,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灌进肚子里的水都变成汗流出去了,一点也不顶饿,自己好几天中午这顿饭都没省下来,又是一笔开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