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佳月茫然地抬头,泪水将陆长风的身影模糊成一片阴郁的雾色。☆、风雨欲来岁宴之后没几日,陆老夫人便要返回江陵,因陆华楠公务在身抽不开空,只能由陆长风陪同。许是考虑到蒋佳月久未归家,又见她自那日之后一直恹恹的,不哭也不笑,任凭陆长风如何逗弄总板着个脸不搭腔,后还是王二提了一嘴,他这才好似明白了。只是他近几日忙进忙出,夜里回来更深露重的,蒋佳月向来没有等他的习惯,早已裹了被子睡在后头的倒座房里,陆长风便也一直没说。今儿趁着用早饭的功夫,眼见她仍是那副清冷的模样,陆长风便道:“爷过两日要去江陵了。”“嗯。”“想家了?”他这话一问,果然蒋佳月呆了一瞬,片刻却摇了摇头,“不想。”陆长风便有些不高兴儿,眉头皱着,冷声道:“摆脸子给爷看哪!”“奴婢不敢。”“啪!”陆长风扔了手上正夹菜的银筷子,虎着脸看她。棠锦轩里的气氛顿时就凝滞下来,偏陆长风耳力又好,静地连外头丫鬟们嚼舌根的声音都能听见。“听说老夫人一走,过几日田家几位小姐也要回去了。”“是呢,哎你知道吗,上次咱们四爷给了她们好大一个没脸呢!”“这事还见的少么,咱们爷向来都是那个性子,不知惹哭了多少人,连公主都敢拒的。”“也是,不知怎么偏偏就看上那丫头了……”“还不是凭一张脸,哼!”“我听说啊,四爷不过是那她做个筏子,其实什么都……”许是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儿,对话戛然而止。陆长风听的额角青筋直跳,正要发火,眼风却扫到蒋佳月仍是那副不疼不痒的神情。往常他话稍微重点,多少蒋佳月还是怕的,今儿都扔了筷子了,她倒坐得住。想起外头丫鬟的话,陆长风想起前几日田那些浑话,好似有些懂了,“既然让你管家,该怎么发落就怎么发落,什么事都有爷给你撑腰呢,别怕。”这话可真真是说到位了,原以为她总该给个笑模样,却听她不冷不淡地道:“多谢四爷抬举。”“抬举?”他一噎。不管她是使小性儿还是闹别扭,陆长风总还有些耐性,只这回这般模样,活生生油盐不进,他倒没了辙。越没辙,便越气,也不知是气她蹬鼻子上脸还是气自己个儿犯贱。“好好好,小月儿啊小月儿,既然爷抬举你,那你可要识相,别给脸不要脸。”“奴婢莫不敢忘。”“嘭!”陆长风站起身来,一脚揣在黑漆小桌上,上头的碟碗“噼里啪啦”落了一地,他头也不回,铁青着脸迈步就出去了。这一下响动可不小,外头的丫鬟们吓地立在那里不敢动,只把眼悄悄往里头看。陆长风一出来,顿时都恨不得将脸缩在脖子里。他抬脚就要走,到底还忍了忍气,盯着一院子的下人,“方才在门外当差的,去领了二十板子扔出去。”说罢,人已走了,只留下一院子的人噤若寒蝉。☆、瞒得住吗“你真不回去?”小群抠了抠窗棂上的贴纸,研究上头的纹路,咕哝了一句。“嗯。”蒋佳月眼也未抬,手上针线不停。这是给蒋大郎做的衣裳,年前吴守带了信来,说是他的病情已多有好转,蒋佳月闻言既是欢喜又鼻头发酸,这几日都不曾好生睡过一个囫囵觉,每每点灯熬油地赶工,陆长风回来了就装睡,等他歇下了便又开始偷偷摸摸地缝制。经了那一回,她早已下了决心,是如何也不该由着自己犯傻了。她暂时还没有想到什么法子离开萃院,更何况私心里来说,她也不是什么大义凛然的君子,总有个小人在作祟,告诉她:不论是蒋大郎的病还是蒋南秋的学业,都还需要仰仗陆长风的帮忙。虽受之有愧,也不甚光明磊落,只是为了家人,她宁愿自己做个卑鄙的女子。但有些东西,不该她的,她也总要还回去,也不应有丝毫期盼。小群疑惑地看着她,“你不想家吗?”她从小没了亲人,最是羡慕那些有家人的同伴,便是受爹娘一顿打一回骂,又有什么的呢?总归还有个家在那里,还有血肉亲情。她也听说过初丹的事情,家里的老子娘经常偷偷领了自己女儿的月例银子去花用,只小群有时却想着,连有个找我要银钱的老子都没……因了这份羡慕,当听说蒋佳月这次不跟着陆长风一道回江陵的时候,她很是不解,甚至有些生气。却瞧蒋佳月手上停了针线,幽幽地看着外头暖阳斜照的景象,叹了一口气。“小群,你说,我如今这个身份,怎么有脸回去?”“可……”小群方要说话,却被打断,“你不知道我爹的脾性,最是耿直憨厚苦做苦累的,眼里容不得沙子,否则也不会中风。当初他知道我到了陆府做丫鬟,恨不得一头撞死好给家里少写负担。若知道我做了陆家的妾,只怕又要气的犯了病,那我岂不是大不孝了?如此,我宁愿他们不知道。”她这般说,小群便也有些恹恹的,“以往还就罢了,这次京城这么多人都要跟着回去,还能瞒得住吗?”“他答应过我的。”蒋佳月低声说了一句,愣了片刻,方才拿起手中的针线做起来。“哎”不知想到什么,小群长叹一声,“原先不是好好儿的么,四哥怎么又生你气了?”“没事。”蒋佳月低着头,“大概是外头不顺心吧……”“对了,那天我去街上,听说嘉庆公主要下嫁了。”许是怕她烦心,小群连忙转了话头,“你猜猜驸马是谁?”蒋佳月想了一圈,前些时候像是听说那勒的王子有意迎娶大臻皇室的公主,难不成是嘉庆?那也没有称驸马的道理,这是公主远嫁。“谁?”“是陶大哥!”小群笑嘻嘻地拍了拍手,“还记得吗?咱们在江陵的时候来府里的,高高瘦瘦斯斯文文的那个。”蒋佳月这才知道,陶庭竟要迎娶公主了。☆、不一样了夜里陆长风许是吃了酒,眼角微微泛着红,被王二等人簇拥着回了景萃院,倒头就歇下了。他少有这般醉的时候,更没什么人敢灌他酒,且今日还是顾腾和陶庭做的东。怎么就醉了?“月姨娘,爷吩咐了事情下来,小的还要去办,这里就……”王二低着头,恭声对蒋佳月道。“什么事?”偏朱三还仔细想了一回,有些疑惑,难道爷这么不信我了?有事还瞒着我吩咐王二?王二瞪他一眼,“三两黄酒下肚,连爷吩咐的事都忘了?快走吧,回头爷醒了问起来,咱俩都没法交差。”如此,朱三摸着后脑勺跟着王二便走了。平常蒋佳月也不去管陆长风,只自顾自在倒做房里该干嘛干嘛,反正景萃院里面已经悄悄传开了:陆长风根本不待见她。这回他既是这个境况,王二他们又不在,其他人没有陆长风的吩咐是不能进棠锦轩的……蒋佳月想了一回,到底认命,叫人打盆热水进来。不多会子热水就打来了,蒋佳月一回头就愣住了。是千书。自打除夕夜里过后,不知为着什么,陆长风再也没叫她进过棠锦轩,蒋佳月又不爱出门,几乎都快把这人给忘了去。千书脸上倒没什么,甚至挂了一丝讨好的笑意,轻声道:“其他人都歇下了。”蒋佳月便也点点头,“辛苦你了。”她原是想着,随便来个什么人,就把这事给推出去,自己万事不管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