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庭也是这几日才与顾滕一道回的京城,此时正笑着与陆长风道:“愚弟多谢四哥帮扶,这一杯,我敬四哥。”他是个文人性子,吃酒也十分斯文的,不像顾滕直往下灌的粗鲁,抬首悠悠地喝干,陆长风方才仰头。陶庭又道:“说起来,我和顾兄前几日倒遇见一个上京准备科考的学子,自称姓王,与四哥您素有交情,不知四哥可知道此人?”陆家在北潼耽误了几日,王曜一直寻不到机会再见陆长风,此前他家中父亲又写了信给京城的一个同窗,不过是个六品小官,但王家嫡支还没来之前,王曜也好歹有个照应。且那人好似还认识一个有些名气的先生,每届科考都能压中题的,说好了给他引荐,王曜见已快到日子了,也只得先一步进京,快到城门前,想着修整一番,找了个酒楼吃酒的时候,偶然听陶庭与顾滕二人说起陆长风,见他二人举止打扮非富即贵,便凑了上去攀交情。此时顾滕听到陶庭这般说,也挤过来,附和道:“是啊,哥哥您贵人事多,不记得也正常,只是他却说是您身边那个丫头的表哥,弟弟我附和了两句,也没多理。”陆长风想起蒋佳月的话,没什么表情道:“哦?不认识。”“我就说,八成是哪个犄角旮旯里冒出来攀交情的,瞧着倒似有些墨水,竟敢碰哥哥您的瓷儿,改日叫我撞见了,必得教教他做人的道理!”顾滕说的恶狠狠地,只他素来是个满嘴跑牛车的德性,陆长风也不在意。倒是陶庭觉得有些奇怪。便是碰瓷儿的,怎生就知道陆长风身边那个丫头的名儿?他也是听顾滕说过一回,不是那姓王的提,早已忘了。只是也不好再多问,便转了话头,说起三人合伙的买卖来。军需生意,陆长风出的是名头和大半的本钱,顾滕出的是野路子,陶庭则主要负责具体的运作。陆长风随意听着,目光扫过众人,便落在门口的李议身上。——————————李议直直走过来,脸色真说不上多好,连看到不敢看陆长风,双唇动了动。陆长风略微皱了皱眉,陶庭已停了话头,看着他。“四、四爷。”“说。”陆长风言简意赅,瞧他满脸的复杂,还带着些不可置信,心里隐约已知晓了。李议看了下四周,没作声。“嗨你这人!”顾滕喝多了,就有些不高兴,“我和咱哥哥什么交情,有什么不能说的?说!”“喝你的酒去。”话音刚落,陆长风却轻描淡写地挥了挥手,顾滕顿时觉得脸上生疼,又不好发作,瞪了李议一眼,走了。陶庭识趣地跟着走了。“啧啧啧,我猜八成是为了女人。”顾滕神秘兮兮地在他耳边道。“许是有什么公事吧。”“你知道个屁!”顾滕就拍了拍胸脯,“这小厮,瞧见没?认识吗?”“今儿是头一次见。”“所以啊,陶老弟,你还是太嫩了。”顾滕摇头晃脑地,把自己从朱三那儿打听的一股脑儿说了出来。“你道我跟四哥关系这么瓷实,怎么地呢?还不是因为你哥哥我机灵!咱四哥身边的人儿,每一个摸不熟的。这个……”他指了指正与陆长风说话的李议,“新来的。咱哥哥什么人?能随便放个小厮在身边?知道这谁吗?”陶庭等着他往外头倒。“刚刚说的那个姓王的,说是谁表哥,记得不?”“好像是个叫蒋佳月的丫头。”“对喽!”顾滕用力一拍大腿,疼地直咧嘴,强忍着道,“这他娘的,才是那丫头的干哥哥!”陶庭好似摸着了什么,“你的意思是?”“啧啧啧,我说老弟,你再想想。”说是叫他想,陶庭还未来得及开口,他又张口开始倒豆子了,“你当我真不知道咱四哥要纳的小妾是谁?他娘的除了那个丫头还能有谁!咱哥不厚道,一路带到了京城,还想偷摸地藏着掖着呢!嘿嘿——早就被我摸个底儿掉了!这时候不让咱们听,还能有个什么事!”顾滕冲陶庭挤了挤眼。陆长风正在往外走,顾滕向来是个混不吝的,这会儿喝多了胆子也大,眼都快挤地抽筋了,“走,跟着去看小嫂子去!”陶庭听他说的这么笃定,又拉不住他浑身的酒劲儿,怕顾滕生出什么事来,只得跟了上去。李议跟在陆长风身后,几次张口想说什么,又不知怎么说。“想说什么就说。”陆长风的声音忽然想起来,吓了李议一跳,“我、小的……”他盯着陆长风坚定有力的步伐,两手捏了拳,“小的斗胆,想问四爷一句,您真的要纳妾了吗?”“自然。”“那……”李议听他如此说,心中已确信了大半,顿时去了一半的气力,“是……是……”陆长风停住脚,回身看着他,目光幽深而凛冽,“你有想法?”李议一惊,心中所想不由脱口而出,“小的只是担心。”“担心什么?”“担心……”陆长风紧逼,他不由涌上来一股酸涩,干脆说道,“担心蒋家妹妹不愿!”“哦?”陆长风笑起来,他还当这小子是要和自己据理力争呢。“她告诉你了?”李议摇头,“没有,只是小的猜测。”“所以呢?”陆长风转过身去,继续往掖碧亭走去,心里已有些不舒服,嘴上却道,“爷自会叫她愿意。你留在这里吧!”——————————蒋佳月站在亭子里,远远已看到陆长风往她走来。他今日穿了深色绣芝兰玉树的滚边锦袍,脚上是同色地银面冬靴,十分合身,显出整个人挺拔的气场来,既端严又俊逸。这是她昨儿晚上替他挑了放在几子上的……蒋佳月收回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的素绒袄子上,双手拢在袖中,紧紧绞作一团。她眼前出现方才看到的那双银面皂角冬靴,地上便覆盖下一大片男子修长的身影,鼻尖能闻到稍浓的酒味儿。“你找爷?”不知是不是吃多了酒,他的声音格外低沉,带起了一片震动。说话间喷出的酒气,随着有些凉寒的风散在蒋佳月四周,将她笼罩在混在了楠木香气的,强烈的男子气息之中。“是。”她屏住呼吸,艰难地开口。女子的嗓音有些低哑,若不是仔细听,似乎就要错过去。陆长风为了听地更清楚些,微微低下身子,落在地上的影子拉长了,便好似两人拥在一起。蒋佳月不安地挪动了半步,离了他一些距离,这才悄悄深吸了一口气,到底还是没躲过陆长风的味道。她又挪了半步。陆长风却不在意,见她如此,索性一屁股坐下来,上身倚靠在栏杆上,随意的很,问道:“什么事。”语气却没多少疑问。蒋佳月顿时长舒一口气,整个人紧绷的身子都松懈下来,双手也垂落在两侧,定了定心神。她吐出一口气,如鲠在喉的话也随着这口气吐了出来。“我不会给你做妾的!”分明是坚决的语气,说出来却软绵绵地没有力气,好似只是个耍小性子的女孩儿。陆长风勾了勾唇角,早已料到她找自己来,便是为着此事。若换个人去传话,他或许还会考虑考虑,此时却觉得太阳穴突突跳地厉害。是酒劲上来了。他有些烦躁。揉了揉眉心,陆长风挑刺儿道:“怎么跟爷说话呢?”又你啊我的,没大没小。他这副懒洋洋无所谓地模样,彻底叫蒋佳月炸了毛,清澈的眸子却正恶狠狠地盯着他,“我就是这么说话的!”“啧!”陆长风浓眉一皱,抬头看到眼前的人儿已气地两眼发红,双唇颤抖,两侧的手紧紧攥着拳头,浑身用力到随时都要扑上来咬人的小猫儿一般。算了算了,反正这么说话也不是头一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