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理说,念波严厉,不如含烟温柔,小丫鬟应该更喜欢含烟才对……蒋佳月按了按心思,继续听小群说话,用心记着。“吃过早饭就该做事了,现今还不知你分配了什么活计,不过咱们院子里人少活也少,左右不过那么几样,擦擦洗洗缝缝补补,再有就是整理归置,其他也不是我们能沾手的。等你分了活计,我再来和你细说。而且……”小群得意地一甩头,笑嘻嘻道,“过段时间四爷走了,回京城去,咱们可就轻松舒坦啦!每天只做好分内的事,剩下就是吃吃喝喝玩玩闹闹!”她开心极了。蒋佳月听了,也是极高兴的。如此说来,只等陆长风一走,她就有大把时间可以做绣活了?不仅能拿月例,还能挣点零碎补贴家里!想着就欢喜起来,忍不住打趣小群道:“我瞧你现在也挺清闲的呀!”谁知小群却面色一顿,神情恍惚起来。她收了笑模样,皱着微微发红的鼻头,紧紧抿着嘴唇不说话了。手指头绞在一起,几乎快要缠着打结。“我……我是不是说错话了?”蒋佳月便小心翼翼地问道。她也不知怎么一句玩笑话,就惹了这个鬼灵精怪的小丫头伤心,不由十分不安。其实她心里早已隐隐察觉小群的不同,不成想却落在此时戳了人家痛处。“不关你的事。”小群吸吸鼻子,扯着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其实都是因为四爷多有照拂,我才能过的这般自在。”话虽如此,瞧她已经快要哭出来了,绝不是这么简单的事。蒋佳月抽出帕子来,细细擦在她眼角,“若不想说便不说,我往后再也不提了。”“不,我想说。”小群却道,“除了念波姐姐,大家都生怕得罪了我被撵出去,也不敢与我胡说,可是我老憋着,心里沉甸甸的。”“那你说,我听着。”☆、几分真心原来小群并不是陆家真正的丫鬟。陆家一门乃是世家大族,子弟多士林出身,文人学子辈出,君子六艺、科举出仕,更有不少在官场得意的族人,尤其是陆长风这一支,百年来一直是江陵府城的望族。但到了如今的瑞国公陆华楠手里,却入了行伍,成了带兵打仗的将军。据说小群的爹与陆华楠是一同上的战场,因为家中实在穷困潦倒,索性做了壮丁,好歹给老父老母兄弟姐妹留几两银子度日。二人几次三番一同出生入死,陆华楠凭着从小习得的一身武艺,战场杀敌无数,又有家中打点帮衬,便一路高歌猛进,很快封了三品武官。小群的爹自然而然成了陆华楠身边的亲兵。后德元帝继位,有治国平天下的雄心大略,欲平定周边战乱,于是庆平三年,小群的爹抛下刚出襁褓的小群和产后虚弱的妻子,随陆华楠奔赴前线杀敌。这一去,便再也没有回来。小群的娘看着送到家中的抚恤金,本就有病的身子立时就晕了过去,也撒手走了。陆华楠从战场回来,得知消息后,看着嗷嗷待哺的奶娃,心中一软,便将人抱回了国公府养大,也算是陆长风半个妹妹一般。因念着小群祖籍在江陵,待她长到七八岁,便又跟着陆长风一道来了陆府。这么些年,却一直未曾寻到她亲人的音讯,也就一直住在了璟萃院里。只是小群却从来没把自己当做半个小姐,因感念陆家恩情,一直以丫鬟自居,平时也跟着做些活计。难怪方才念波也只说小群拿二等的月例,却并未提及她是陆府的丫鬟。这些话怕是小群鲜少对人提及,一行说一行滚滚落着泪珠子,蒋佳月的帕子擦了也擦不住。最后她索性扑在蒋佳月怀中放声大哭起来。蒋佳月先前不明白,听了小群一番话,此时心里正一钝一钝的难受,只得抱着她,像哄蒋南秋一般轻轻拍着后背。瞧着小群嘻嘻哈哈百无禁忌的开朗模样,其实也不是无知无觉没心没肺的丫头子,只是把伤心难过都藏在心里罢了。她哭的是什么呢?从未谋面的爹爹,撒手人寰的娘亲,还是一个人孤零零无依无着地长大……蒋佳月抱着小群闷闷地想着爹爹的病,还有娘亲和弟弟,门忽地被人从外头“吱呀”一声推开了。小群连忙从蒋佳月怀中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来人。“怎么了这是……小群,你……”蒋佳月将手上的帕子递给小群,起身朝来人解释道:“不好意思,你是荷香吧?我是新来的丫鬟,念波姐姐让我住这屋……”“荷香姐姐,我没事儿。”小群哑着嗓子说话。荷香是个身材中等、脸色白净的丫头,一双杏眼儿生的尤其好,瞧着与蒋佳月差不多年纪,闻言狐疑地看了看蒋佳月。好像在说:你刚来人就能扑你怀里哭?她两步走到小群跟前,要扶小群起来,“不哭了,有什么委屈咱们去找念波姐姐评评理。”这江陵陆府还有敢惹哭小群的,真是活腻歪了!“我真没什么委屈。”小群眨眨眼,迅速用帕子擦了脸上的泪痕,“她叫月儿,今天刚来还不熟悉,念波姐姐叫我领她转转,谁知我一不小心就撞到门上了。”边说还便打着哭嗝。“嘿嘿,可疼死我了。”小群捂着额角,露出个傻笑来。荷香这才作罢,坐到屋子中间的小方桌旁倒了杯茶吃,“你呀就是太跳脱,也怪念波姐姐和含烟姐姐太纵着你,整日里没个正形的。”她吃着茶,眼神瞄到蒋佳月身上。“那个,你多大了?”荷香放下茶盏问蒋佳月道。“今年十三了。”“哦……”荷香便略有些失望。约莫是她年纪看着不大,又是新来的,却不曾唤她“荷香姐姐”,心里头有些不高兴儿。因了家中这两年境况不好,蒋佳月身架虽然张开了,比同龄人高些,营养却没跟上,浑身上下也没几两肉,纤细的很。“你看,我就说你瞧着比我小嘛!”小群收了泪,吸了几下鼻子缓过来,两颊、鼻头和眼眶都还红着,嘟嘴不满地说道。唯独方才捂着的额头白白净净,一点儿也看不出撞在门上的痕迹。好在荷香向来有些大咧的性子,没注意到这些。蒋佳月倒也不好解释,为何小群会和自己这个相识不到半日的人说起身世,还哭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只好移了移身子,挡住小群的额角。一行一板一眼道:“我的生辰八字我娘都记着的。”农家子女,一般只记个大致时辰,蒋家姐弟的却被若香用了红纸写下来,好好儿收着。“哎呀你这人忒没劲儿。”小群就跺跺脚,“我知道你比我大,说一说还不行吗?”连荷香也比她大一个多月。蒋佳月见她哭的一副可怜儿样儿,嘴上不让,“当然不行,大就是大。”她心里叹口气,只觉得小群虽纯善,但在大宅门里长大的人,不是光有主子偏宠就够的。瞧她这一手说来就来说收就收的眼泪,也能猜到她绝不如面儿上的天真。荷香亦然。一进屋子就说要去找念波评理。听了小群一番极牵强的解释,立马安安心心坐了下来吃茶。说到底,也不过是怕小群在自己房里出了事,担心受牵连,与真心无关。再者说,自己又何尝拿了几分真心?“好吧,你比我大,那我以后能叫你佳月姐姐吗?”蒋佳月收回心思,被问小群住了。“佳月姐姐!”不给她时间考虑,小群跑过来挽着她胳膊,甜甜地喊道。她一个新来的丫鬟,真真是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连忙转了话风,问荷香道:“那个……我能睡这张床吗?”她指了指被小群哭湿了一小块的床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