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她善于控制情绪,脑子里转得飞速,五官已经回到了它们该待的地方。她开始怀疑神宫里是不是有另一个人和国师长得一摸一样,否则昨晚的一切就太难解释了。她想过直接问,但提不起勇气来。就像佛祖面前不敢放肆一样,这种问题本身就是对他的亵渎。她把疑惑藏在心里,刚才还可以交谈,现在竟无言以对了。犹豫了很久,试探道:&ldo;恕我唐突……阁下可是国师?&rdo;他走了出来,云头履踩踏过莲花砖,静而无声。到她面前调转视线一瞥,&ldo;我是。王朗应该告诉过你,国师名叫临渊。&rdo;她心头一跳,才想起不久前曾隔着风雪大声问他名字。他可能觉得被冒犯了吧,当时并没有回答,可是隔了几个时辰她又找上门来,现在用不着问,他可以直截了当告诉她,这两个字足够她消化半天的了。莲灯窘迫不已,没想到会有这样奇怪的际遇。她退后一步向他行礼,&ldo;先前是我莽撞了,失礼之处万请国师见谅。&rdo;自己想想,丢脸得很,强挤出个笑容来,干巴巴地阿谀,&ldo;阿菩曾对国师的风骨大加赞扬,今日有幸得见国师,果然高山仰止令人敬畏。&rdo;临渊自动忽略了她那些艰涩的溢美之词,喃喃道:&ldo;王朗会说我好,听来真稀奇。彼时他来找我对弈,常为一子争得面红耳赤。现在去了那么远,这辈子也许不会再相见,反而想起我的好处来了。&rdo;莲灯被他说得愈发尴尬,王阿菩当然没有称赞过他,给她们送骆驼来的时候提起他,评价无非四个字‐‐孤高、凉薄。可是这些话怎么能抖出来?她咳嗽了声打掩护,&ldo;下棋是雅玩,即便因此起了争执,也当不得真。阿菩孤身在外,嘴上说敦煌好,有时候看他对月惆怅,其实他也思念家乡。神宫的木牌他保管得很妥当,可见很珍惜与国师的情义。我有两个朋友,常常和她们斗嘴,谁也不生谁的气,但与陌生人说话却很讲究分寸,客套是因为见外。&rdo;她为了圆个谎,一本正经解释了一圈。自觉十分的合情合理了,最后总结,&ldo;阿菩和国师不见外,国师是阿菩最好的朋友。长相思,长相忆,国师在阿菩心里。所以我们来长安,临行千叮咛万叮嘱,定要我们来拜访国师。&rdo;临渊听她长篇大论,那句长相思长相忆倒叫他一笑。他知道王朗让她来太上神宫的用意,不过她似乎并不打算走捷径。就像她之前说的,不靠别人只靠自己,还真有百里济的傲骨。☆、他背着手,缓缓踱到檐下,枝头一阵轻俏的呼啸,两袖便装满了风。今年的气候不太好,仲夏连着两个月没有降雨,入了冬,雪也下得比往年大。可惜了他的那些花糙,他眯眼远望,枝头几乎看不到半点翠意,只有无尽的白,纯净,但也沉闷。&ldo;每个人都有选择人生的权利,既然你做了决定,别人无权置喙。&rdo;他转过头看她一眼,复又调转开视线,&ldo;但你是阿朗亲手救的,他对你有再造之恩。你在一心为父报仇的同时,可否也顾及他?你有没有想过他为什么救你?敬佩你父亲为人之余,我想更多是因为寂寞。我与他二十多年交好,他的脾气我知道。为人不圆融,处事也不练达,长安的一切都让他无法忍受,所以宁愿放弃一切,把自己流放到敦煌去。&rdo;莲灯低头站在一旁,静下来思量,对于王阿菩,她确实是有愧。从昙奴口中得知自己来历的那刻起,她心里就没有真正放下过。她在鸣沙山浑浑噩噩生活了两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存在,也不明白活着的意义。现在终于有个目标让她奋不顾身,她一顿足就把王阿菩扔在了脑后。对她来说,王阿菩的寂寞永远无法和她爷娘的惨死相提并论。她并不是忘恩负义,是事有轻重缓急。先解开心里的结,然后再回敦煌陪他也是一样。当然如果她死了,那么救命之恩只有来世再报了。&ldo;国师是想劝我放弃么?&rdo;她摇了摇头,&ldo;有些人可以得过且过,有些人不能。我在离开敦煌前和阿菩订了三年之约,三年之内不管事情有没有了结,我都会回敦煌。&rdo;她笑着换了个轻松的口吻,&ldo;我也曾经劝阿菩找个师母,像他这样的道士不是可以娶亲的么。可是他不愿意,说自己太穷,没人愿意嫁给他。&rdo;她说完了看他反应,他面向宽阔的天街站立,只看到侧脸温润的线条,不喜也不悲地,像洞窟里庄严的菩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