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的是——饶是索额图被气得几乎一佛出世二佛涅槃,等他反应了过来的时候,胤祺却早已跑得连影儿都不见了。
积累了当年的那几次挨欺负的经验,撩完就跑已经成了胤祺的清宫生存几大准则之一。虽然外头传得唬人,可他哪儿有什么暗卫啊?还不是他那个护徒弟到近乎霸道的师父,见着有人欺负他就不能忍,顺手抄着什么就拿什么砸人——这一次他师父显然不可能隐在他身边护着,那索大人拳头可都攥了好几次了,还是先跑了比较保险。
摆脱了索额图,一路上总算再没什么不开眼的人拦路,倒是不时的有着太监内侍跟他问好——托那二位惹不起的长辈的福,胤祺一天恨不得从东到西的跑上八遍,这园子里的人几乎都叫他见全了。没几个人不喜欢这位性子随和风趣又为人仗义的五阿哥,好几个不小心做错了事儿的小太监都是得了他的一句话才躲过一顿板子的。谁都知道这位五阿哥的口头禅就是“多大点儿的事情”,就好像无论什么事到了他这儿都算不得什么了似的,下头都偷着传这一位小阿哥曾梦入灵山深谙佛性,谁能得他一句话就是结下了善缘,日后可是定能得着福报的。
一路含了笑点头回礼,心情舒畅地到了清溪书屋,胤祺却是忽然顿了下步子,利落地一拍袖子向前打了个千儿:“儿子给皇阿玛请安!”
这事儿说起来,实在是叫人有些啼笑皆非——在胤祺意识到之前,宫中就不知怎么的兴起了一阵“学五阿哥打千儿”的诡异风潮。那些个太监内侍们也就罢了,居然连那几个小阿哥也偷着学,小九儿那笨孩子自个儿偷偷练的时候竟还被康熙当场撞见了,问清之后先是大笑了好一阵,再居然兴致勃勃地找了他过去,叫他这个原版又做了一次才肯罢休。
装逼总是要付出代价的,胤祺也只能这么安慰自个儿。可怜一个原本特许面君从不必拘礼的阿哥,从此就过上了次次见面都得先打个千儿给他那位皇阿玛来“赏玩一二”的日子,叫他越来越忍不住怀疑,康熙的身体里是不是其实还藏着一个极为恶趣味的第二人格,还专门只对亲近的人发作,实在不知是叫人该喜该愁。
“起来吧,坐到朕身边儿来。”
康熙的心情显然不错,脸上还带着尚未退去的笑意,朝他招招手便又低下头继续批折子。胤祺应了一声过去坐下,就见康熙手上仍批着折子,却是微侧了头冲着他笑道:“你又欺负索额图了?”
胤祺早已习惯了康熙这种几乎能通天彻地的神奇技能,眨了眨眼无辜地一摊手,几乎连磕巴都不打地熟练道:“皇阿玛,这能——”
“这能怪你吗?你要是能欺负得了他,兔子都能在老虎脑袋上蹦跶了!”
他只说了几个字便被康熙打断,半是好气半是好笑地照着他脑袋上狠狠敲了一把:“朕都快能背下来了!你这一张嘴,简直能把死人给气活了……”
“圣人不语怪力乱神,您都快背下来了,说明儿子这话总归还是有点儿道理的不是。”
胤祺微缩了下脖子,讪笑着应了一句,讨好地替康熙揉捏着双肩:“也不是儿子非得欺负他……那您说儿子打也打不过,躲又躲不开,总得占着他一把年纪抹不开脸跟儿子吵的便宜,稍微的还击那么一下吧……”
“行了行了别在这儿临时抱佛脚了,朕这字儿都写得歪了。”康熙笑骂了一句,一把把他的手拍开,又用力点了两下他的额头,“索额图再怎么也都已一把年纪了,不是那禁得起你折腾的小伙子。他找你的不是,你还回去朕自然不管,可也差不多就行了。他要是老实了,就别老逮他一人儿欺负,再怎么也是朝廷重臣,叫你这么一来二去的寒碜,朕面上也不好看。”
“儿子进来的时候,皇阿玛您笑得可挺开心的……”
胤祺不服气地嘟囔了一句。康熙像是被戳穿了心事似的轻咳了一声,目光威严地扫向这个儿子,却还不待开口,胤祺便立时挺直了脊背大声道:“儿子知道了,以后一定拿捏好了分寸再欺负索大人!”
“臭小子。”康熙忍俊不禁地一巴掌拍在他头顶,竟是没再纠正他这十足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话,反倒指了指书房的角落,颇显神秘地笑道:“过去看看朕给你找了什么好东西。”
“什么?”
胤祺好奇地窜下了炕快步过去,才发现角落里头竟是放着个黑布蒙着的笼子。把外头罩着的布套掀开,眼里不由闪过惊喜的亮芒,脱口而出道:“海东青!”
“巴布尔部落献上来的,说是前儿雪崩毁了鹰巢,掉出来这么一只雏儿,怎么都放不回去了,也不知能不能养得活。”
康熙搁了笔走到他身旁,也是微俯了身查看着那只不住瑟缩着的雏鸟,又揉了揉自个儿这个儿子的脑袋:“你也是朕的松昆罗,这小东西就给你养着试试看吧。若是能养得活,也算是一份儿福缘了。”
胤祺笑着点头应下,又小心地将那幼鸟捧在手里,伸出手指轻抚着小家伙头上还未退换的绒毛。海东青性子极为高傲,在许多方面甚至固执的要命,只要雏鸟沾染了半点儿旁的气息就会弃之不顾,若是非要放回去,甚至会被父母生生啄死了扔掉,而雏鸟又几乎不肯吃除了父母之外喂下的食物——所以像这样被遗弃的雏鸟,几乎是必死无疑的。康熙把这小家伙给他,大抵也是看中了他能莫名吸引动物的本事。
“朕记得去年明珠教你们骑射,那见谁都是连咬带踢的烈马,到了你手里乖得跟训了三年的母马一样。”
康熙也正想着这事儿,打量着他含笑开口道:“想来这马你都能应付得来,海东青也是有法子的。朕可把它交给你了,不准给朕养死了,听着没有?”
“皇阿玛——您是不是对儿子的认识有一些偏差啊……”
胤祺手里捧着个病恹恹的雏鸟,愕然地眨着眼睛,无力地低声嘟囔了一句——他确实是在驯兽方面有一些个不知靠不靠谱的心得没错,可能驯马最多意味着能熬鹰,他这位皇阿玛是从哪儿看出他还有当兽医兼饲养员的资质的?
“咳,总之——这就是你的事儿了,朕就等着你能给朕养出一头玉爪海东青来了。”
康熙大概也觉出自个儿的要求确实有些过分,却是紧跟着不由分说地敲定了话音儿,便把话题理直气壮地转开:“朕听说你最近练功又多了一个时辰——书读得怎么样了?”
“……”
胤祺的反抗再一次以毫无悬念的失败告终,只得又把那雏鸟小心地放回了笼子,打算过会儿拎回去再仔细研究,又站直了身子规规矩矩地回道:“读完四书跟书经了,跟着师兄一块儿念《老子》呢。”
胤祺背东西实在太快,虽然他自个儿这两辈子都于文字一道毫无天分,可毕竟占着一条记性好,几乎能记得住张英讲解时说的所有话。又靠着前世整合台词自由发挥的功底,总能把这些个话改头换面重新排列组合,条理清晰地说出来,居然就这么顺利混了个神童的名号,把个张老先生喜得日日称赞,甚至动了正经收徒的念头。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他心里头发虚,张英这念头却是一日比一日难忍得住。找了个日子跟康熙一提,两边儿一拍即合,他居然就这么成了张英的入室弟子。故而即使张廷玉依然是他的伴读,他也只能规规矩矩地叫一声师兄。
“都已读完了?”康熙诧异地挑了挑眉,眼里闪过些惊喜的赞赏,却又假意沉了脸道:“念书不能贪快,得学得懂才行。你师父学识无比渊博,你得好好的跟着学,切不可囫囵吞枣不求甚解,知道吗?”
“皇阿玛放心,儿子明白这个道理,绝不敢贪功冒进。”
胤祺乖乖地应了一声,心里倒是不觉得有多紧张——他对自个儿的记性还是有信心的,只要用心思去背,要想再忘了都有点儿困难。而清朝的科举又是以八股取士,条条框框的八股文几乎把文人士子们的脑子也一起僵化了,说穿了就是书山有路背为径,学海无涯记作舟,不仅比后世的文科高考简单,比前朝的科举也容易太多。这也幸好是在大清朝,若是他一个没刹住车再往前穿个几百年,现在只怕就有他哭的了。
又陪着康熙天南海北地聊了一阵,胤祺才被打发回去继续练功,拎了个笼子再一次踏上从东到西横跨畅春园的艰辛历程。
——他可不敢把这小东西放在阿哥们扎堆的院子里。这两年康熙又给他添了两个弟弟,其中一个就是叫他心心念念期待着的老十三,另一个则是他也打定了主意要替胤禛给掰过来的老十四。这两个小阿哥可是实打实的熊孩子,整日的仿佛有用不完的精力,见着他便不住地缠着玩耍厮闹。这么个小东西要是落在他俩手里,只怕不出半日就能把这一身半绒半羽的毛给他拔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