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当寂静的金陵城从淡淡的薄雾中苏醒过来,在人来人往、店铺鳞次栉比的道路上,随处飘荡着清朗笑声。
日头升起来了,发出万道霞光,从那重重的绿叶的翰隙中透过点点白色的蒸腾,城内映出一缕一缕透明的淡金色的亮光,空气里弥漫着雾露和城外泥土的清新气息。
顺天府外,打点完事的章保揣着银票,与蒋礼拱手告别,心满意足的回到家里。
章氏问了经过后十分开心,章保说道:“这件事多亏了人家康先生,若非他将状词写得入情入理,他们不一定肯老老实实的出钱,官府也不会如此迅速的验尸、提人,统共三四天就没事了。如今得了这么一宗巨款,足够我们夫妻后半辈子受用,不是我说句丧心的话,女儿活着时也卖不上这高价钱,所以仔细想想,此皆乃康先生之力,咱们得重重的酬谢人家才是。”
章氏说道:“你不说,我也正想同你商量呢。康先生是轻待不得的,将来仰仗他的地方多了。”
章保一咬牙说道:“送五百两吧。六千两的赔偿大抵瞒不过人。”
五百两?在一旁听着的如玉心里暗暗吃惊,心说值吗?
就算她比父母聪明,但在为人处事、经验见识等方面,毫无疑问差的老远。
“五百两银子,未免太轻了,轻人即是轻己。”章氏如是说道,“不是有一张单头一千两的银票么,不如拿去谢他,宁可多送些,叫他欢喜,不要让人家记恨咱们,失去了徐焜这座靠山,可不能再得罪人了。”
如玉越发吃惊,她自然不知父母有了钱,已经打定主意留在京城,所以得巴结康世丰这样的高人。此外福建人讲究有恩报恩,向来出手毫不吝啬。
章保笑道:“我也这么想,怕送的多了,你舍不得。你都肯了,我有什么不行的呢?”
章氏夫妇不经意间给小女儿上了一课,当下章保去了康家,到了门前,用手敲门。
“谁呀?”
里头的高氏走出来,开门见是章保,见他一脸藏不住的欢喜,笑道:“恭喜章大哥,想必官司打完了。”
章保笑道:“多谢大嫂关心,官司已私了。先生在家么?”
“在家写东西呢。”高氏伸手相请,“章大哥请里面坐。”
世事就是这样,这几天章家的事传了出去,被告不敢当堂对质,状词写得好,于是人们纷纷打听出自谁人之手。
加上康世丰也琢磨明白了,为了养家糊口主动降低收费标准,马上接二连三的有人上门来,赚了若干笔资。
这会儿就有一家的状词,康世丰正坐在屋里执笔沉吟,见章保走进来,忙起身迎接。
章保先道了谢,分宾主入座,康世丰微笑道:“我刚从衙门出来,听闻已经销了案。恭喜恭喜,你女儿也算能瞑目了。”
章保恭敬的道:“多亏先生福庇,又承大力扶助。小人特来拜谢,另备了点小意思孝敬,还望先生包涵笑纳。”
说着,取出那一千两的银票,章保站起来双手递上。康世丰没当回事的起身接了,人家说小意思,大概不过百八十两而已,嘴上说着何必如此客气?随手展开来一看,竟然是一千两的面额。
康世丰顿时心里跳了几跳,以为看错了,又仔细的瞅了一眼,不错,是一千两,忙问道:“这件官司,足下究竟得了多少?为何惠及我这许多,倒要请教请教。”
章保存心讨好他,笑道:“不瞒先生说,除去各项费用,净落了这些。”伸出一只手展开了五指。
康世丰拍案叫奇的道:“章老哥你真是有运道,我再料不到能这么多,看来是我沾了你的福气。没说的,你老哥当在下是朋友,不枉我呕心沥血一场。
二人越聊越投机,章保见桌子上放着笔墨纸砚,知道不便久坐,省得耽误人家正事,是以起身告辞。
康世丰拉着他的手,说道:“今日就不留了,改日一定要请老哥来畅叙一天。”
“好。”章保笑着答应,走出大门,拱手而别。
康世丰站在檐下好半天没动弹,高氏觉得奇怪,走出来问道:“怎么了这是?”
好半响,出神的康世丰叹道:“真正做梦也想不到,我这么多年来只这一次不计较银子先给人写了状子,谁知好心有好报,人家特意来酬谢。有趣,有趣,这桩买卖,做的快活。”
高氏问道:“多少银子?竟让你这个样子。”
康世丰大笑三声,说道:“少了我能高兴成这样?告诉你吧,足兑纹银一千两整,你说快活不快活?”
高氏欢喜的好悬没晕过去,双手合什的道:“阿弥陀佛!我夫妻总算苦尽甘来了。怪道这两天,喜鹊不住的在屋顶上叽叽喳喳的叫呢,原来是报喜来的。”
康世丰感慨的道:“从章老哥身上,我才学明白做人的道理,人家懂得知恩图报,我也得开始行善积德。嗯,从此我也不吃这口牢买卖了,帮着穷苦人打官司,愿给几文钱就给几文钱,积积阴德只求老天爷赏我一双儿女,反正有此一千银子。咱们托亲友在县里乡间购置些房产田地,以作恒产,对了,再给你雇一房仆人,买一个小丫头服侍。”
章氏笑颜如花的道:“都听当家的。”
徐府不远处的一间院子里,素兰的师母云大娘正在给素兰篦头,徐灏背着手溜达进来,说道:“现在都勤洗头发,要不干脆把长发剪短些,夏天凉快,你看如何?”
云大娘笑道:“她现在是大爷的人,大爷要怎么样就这怎么样,问老身做什么?”
徐灏笑道:“算我的人?不见得吧!”
“怎么不算大爷的人呢?”云大娘笑容满面,“我都把女儿送了过来,难道还能接回去吗?就是大爷肯放手,她也不愿意。赫赫,我活了这么大岁数,还有什么不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