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道士的行囊,正是吕道长当年游历时所用的那只青色布囊,时日久了颜色早已泛白,布带上多处也是磨破了皮。看起来很是有些寒碜,挎在肩上就像挎着一只破书包,方道士又极好面子,自是甚觉丢人,所以一般来说都是用剑扛在肩上,挑着走的。由此可见方道士是一个爱美的人,是一个风度翩翩英俊潇洒的剑客。
这个剑客不走寻常路,也是一个孤独的剑客。
行万里路,读万卷书,听起来是挺威风,也神气,可是真正做起来就完全不是那么一回子事儿了。你看,一修就是三种内功,三清剑法还得重练,还要看书还要走路,还要吃喝拉撒睡等等等等的,所以说,太不易了!所以说方道士即使是三生有幸遇到了高人,隐儒,要成为一个绝世高手一个大侠一个英雄,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可是这一次方道士认真了,真的认真起来了,或者说是,叫真儿了!
而一旦方道士叫了真儿,那么,有些事情就,不一样了!
书就在包里,六册!
一本青萍剑诀,一本诗词一本歌赋,一本兵法一本史书,还有一本,胡云异志。
《胡云异志》,就是记载鬼怪故事,可以修道成仙的那种。
都是取自老夫子两箱书中之,精华读本。
囊中亦有仙丹,三瓶固本培元丹,为上清宿野道所制。
宿道长是有先见之明,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还有半卷神功,空冥神功。
自是一卷,卷起来的。
还有半瓶见笑,还有一些散碎银子。
别无它物。
这些就够了,方道士白天行路晚上行功,日服一粒仙丹,百忙之中抽空修三清剑法读胡云异志,将自己的日程安排得满满当当,每一天的生活都过得很充实很快乐。当然行路的时候方道士也不闲着,方道士总是在思考,思考人生,思考天地万物可为我师我为天地万物之师的道理,眼看着很快就要天人合一了。
究竟方道士此时武功文采到了何种境界那是谁人也不知道,因为一路行来又是一月有余,但方道士就连哪怕一点皮毛小事也再没遇到。当然,方道士也想试一下,而且心情极为迫切,所以方道士一路西南而行直往南山而去,并没有去那一座长久以来向往之中的繁华大都市,隆景朝的京都,京城。
方道士是要去南山禅宗,去找他的小弟,无禅和尚。
那一个约定,谁也不曾忘。
顺便看看那个好看的花和尚,灵秀。老夫子说他是一个大英雄,那可真是抬举了他,方道士并不相信。他还欠方道士一个头来着,方道士一定要去和他算算这笔旧账,连本带息,好好儿摸他几下。何况此时方道士也知道了,大名鼎鼎的哑僧就在南山禅宗之中,那是一个与老夫子齐名的前辈高人。
方道士一定要去见识一下,南山,禅宗。
《胡云异志》是方道士看得最多的一本书,因为方道士不去看字,只会看画。因为那里面真正靠谱儿的只有一张图,山河地理图。月余来便循着图择路而行,晓行夜宿,城镇不入,方道士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远,又走到了哪里。但沿途风景可见,较之山河地理图,方殷知道自己并没有走错,而南山禅宗,就快要到了。
无禅!无禅!
一晃过去几年,无禅怎样了?可还记得方殷这个大哥,可还记得无名泉边义结金兰?实则只在近日,一天天走近南山禅宗之时,方老大才越来越多地想起了无禅和尚。记忆早已模糊,方殷只记得那是一个浓眉大眼龙精虎猛的小和尚,而无禅也已长高也已长大,方殷也不知再次见到他自己会不会,认出他来。
方道士内心对于无禅和尚总有一种愧疚感,觉得自己有些对不住那个小和尚,方道士也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因为无禅对他一直念念不忘,而他总是将无禅放在脑后,十天半月也想不起来一回。但在上清的时候,每当想起无禅,方殷总会久久地望向南方天际。方殷知道那里也有一座大山,里面住着一个又傻又可爱的小和尚。
是的,方殷来了。
巍巍一座大山,已是近在眼前!
广袤无垠的苍茫大地上,巍然矗立着一座大山。只一座山,无峰无脉,也不甚高,远远望去就像一个小小的小山包,是那样孤独,又是那样静默。那,便是南山。然而近之,驻足山下,却发现它是那样雄浑而博大,又是那样厚重而肃穆!立于山前才知道,自己也不过如同小山包下的一粒微尘。
与上清迥然不同,如果说上清山脉是一条连接天地的巨龙,那么南山便是一只四平八稳的洪钟。正因简单,所以愈显恢宏,从而有着容纳万物的森森气象。正因其孤独,使得此山有若远古神灵身躯所化,无声无息存于世间,依然用那无尽的苍凉默默见证的岁月的变迁。方殷来到了南山,来到了这座孤独而雄浑,同样能够震撼人心,令人仰视膜拜又能够从中汲取到无穷力量的一座山。
方殷立于山下,仰目久久观望。
山与山之不同,正如人与人之不同,正如方殷与无禅。
无禅!无禅!方殷来了,你可知道?
无禅和尚自是不知道,无禅和尚去年冬天犯了错误被赶下山,一年不得归山。而此时炎炎夏日,无禅和尚顺着一条大路也不知道走到了哪里,去找他的方殷大哥了。方道士自也不知道无禅和尚此时不在南山禅宗,自家这一趟是白跑了。而方大剑客想要不自量力地和无禅和尚比划一下子的想法,自也泡汤了。
近了,近了,只见得山上万木森森,只闻得满山蝉声阵阵,放眼山上重重楼阁庙宇已然在望,而那一条宽阔笔直的石板路,有如天梯。到了,到了,到了山脚下却看到一匹马,一个人,和一个小茶棚,而四下空空荡荡再无一人。无钟鸣鼓謦之声,不见香客礼拜,静悄悄,静悄悄,只有蝉声铺天盖地似是无处不在——
情形有些诡异,使得方殷怔住。
那匹马静静地嚼着草料,望过来,方道士看到了一双含情脉脉的大眼睛。
映红了山,映红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