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福海冷哼了一声,并不接话。“您自称君子,若没有十成的把握我还不上钱,也不敢来闹,但要是您再宽限几日,我能还上钱呢?”这是要激他,让他再宽限几天?孙福海道:“你要真能还得上,孙某立刻就去吃屎。一日也没得宽限,要么还钱,要么走人。”罗锦棠再笑一声,唇角翘的愈高:“正好,外面狗才屙了一大坨,新鲜热乎着呢。孙伯伯心思龌龊,嘴巴恶毒,大概也是狗屎吃多了嘴里才会总是喷粪,成日败坏我娘的名声,既您要吃,难道我能拦着您?”说着,她就准备往外掏银票了。五千两的一大张,三百两的一小张,共计五千三百两银子,是康维桢给锦棠的。但康维桢要了罗家酒肆五成的利润,就是说,往后每卖一坛酒,罗家都得给康维桢一半的利润。望着孙福海一脸的得意和不屑,想象着一会儿她把银票甩出来,他自恃君子,为了践诺不得不去吃狗屎时的狼狈,锦棠才觉得和康维桢的交易做的值。像孙福海这样的伪君子,人渣,就该如此当众扒下他的脸皮,叫他遭人恨恨耻笑一回,才能对得起上辈子死在他手里的葛牙妹。但就在这时,肩阔背阔,笑面朗朗的陈淮安从外面大步走了进来,后面还跟了俩哼哈二将。他肩上一只麻袋,于空中甩个花子,哐的一声就砸在了孙福海的脚边:“五千三百两银子,皆是十两一锭的千足银,孙伯父可要自己清点一下?”这时候锦棠手里的银票还没掏出来了。齐高高和骡驹各扛一只麻袋,三只麻袋松开,里面皆是白花花的大银锭子,银子大约是在不见天日的地方放的久了,一股子绿油油的霉锈。他似乎几日不曾修过面,胡茬寸长,寒沉着张脸走至锦棠面前,高大挺拨的身躯将她护在身后,看似牵起她的手,实则是堵住了她欲要往外掏的银票。“南墙跟下就有狗屎,正热乎着呢。孙伯父今儿要是不吃,淮安便扣着你的脑袋,也要把你压进狗屎堆里去。”阻住了锦棠往外掏银票的手,侧眸看一眼她万般恼怒又无可奈何的小脸儿。陈淮安两只苍劲有力,指节修长的大手左右一捏,骨节咔咔作响,一步步踱至孙福海面前,俯首看着他:“印子钱还上了,该您吃狗屎了,吃是不吃?”秦州并肩而坐进了各类大大小小的酒瓮,酒碗,酒盏林立了满桌子的调酒间,陈淮安轻柔柔唤了声:“锦棠,我的小糖糖儿。”这肉麻的小名,是陈淮安上辈子给罗锦棠起过的小名儿中的一个,肉麻无比,用来对抗葛青章那普天下无出其二的,又村又俗的妹娃。再一声哭,比方才更加难过的嘤喘。陈淮安于角落里的小桌子上,看到一张裁成巴掌大的夹宣,边纹以沉潭和雅红绘着莲纹花饰,上书簪花小楷,是罗锦棠的笔迹:从端午治曲到重阳下沙,九回发窖,九次取酒,历三年陈酿,用五十年的老酒反复勾调,方成一坛浓香。锦堂香酒,就好比这人间岁月,经寒暑四季,蕴酸甜苦辣,愈久而弥香。所以,罗家酒肆的酒如今也有名字了,就叫锦堂香?真正要把一家私人作坊里的小酒做成个牌子,是得有个响亮的名字,叫人们一眼之间便能惊艳,便能记住。这名字取的高雅大气,确实能登大雅之堂。罗锦棠向来有生意头脑,上辈子陈淮安见过为商厉害的,一个是他后来的妻子黄爱莲,一个就是锦棠,但俩人之间不同的是,黄爱莲高,认识的达官贵人多,资源好,所以为商为贾,是京城数一数二的大财主。而锦棠则不一样,她其实是擅做卖买,擅卖商品的,无论给她什么东西,她都能把它做成独一份儿的,并卖出去。显然,这辈子的罗锦棠是下足了功夫,要好好儿做酒生意了。陈淮安缓缓搁下那张纸,再唤了一声:“糖糖。”“至美,你帮帮我,帮帮我。”烛光照不到的角落里,罗锦棠就缩在只褐陶面的酒瓮侧,浓郁的酒香扑鼻,她怀里抱着只细瓷面的阔口酒碗儿,染成春粉色的小脸儿偎着那只大酒缸,正在格外艰难的喘息。